仓库外,焦灰散落得到处都是,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
孤弈行顺着仓库外围一路走去,却在一个角落停下了。
她缓缓蹲下,食指轻轻地往地上一抹,焦灰染上了指腹,但她分明还看到焦灰之中掺杂着些许木屑。仔细一闻,还能闻到尚未消散的烟火味。
有焦灰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木屑是从哪儿来的。
从方位来看,孤弈行此时所处的位置原本应是仓库外侧。仓库内存放的一般都是些易燃易爆物,仓库外不该有木材堆积,这一点沈离松不可能不明白。
如此看来,那便是人为纵火。
几乎在第一时间,孤弈行便联想到了符时清。想必是自己先前一把火烧了匈奴的粮库,再加上自己伤了他,这人怀恨在心,来报复了!
不过这姓符的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身上都挂彩了还不能安安静静地消停一段时间!
孤弈行冷哼了一声,随即起身继续寻找仓库附近是否有伤员。
没走几步,孤弈行便远远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待到走近了些,她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这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皮肤被焦灰抹得黝黑,但还能隐约看见原本水灵的脸蛋。她斜斜地靠在一边,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孤弈行。
孤弈行心想她该是被吓懵了,便好心伸出手去扶她的肩膀,想要扶她起来。侧身之时,孤弈行隐约看见她眼神一动,便知不对,果然见她指尖藏着一根银针,不由分说地向自己脖颈处刺去。
好在孤弈行反应快,反手用手肘顶住她的手腕,再稍稍用力,她手腕一松,那根银针便径直落到了地上。
孤弈行低头看那银针,只见银针针头隐隐发黑,想是涂了剧毒,当真是好险!
孤弈行方才差点吃了亏,此时又打量了这小姑娘一番,见她浑身上下也没有缺胳膊少肉的,便也顾不上客气,直接抓住她的双手,随即用绳子捆了起来。
她还想挣扎,但毕竟不是孤弈行的对手,很快就不动弹了。
“你说你这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怎么一出手这么恶毒?”
孤弈行勾了勾唇,眼神挑衅。她捏了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
虽说孤弈行不能确定这小姑娘是否就是与仓库失火这件事有关,但她总觉得她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结果那小姑娘二话不说竟然张开了嘴巴想要咬她,这倒是让孤弈行猛得缩回了手。
“要杀要剐随你心意,本姑娘肯定不吭声!”那小姑娘瞪了孤弈行一眼,随即一脸等待着光荣就义的模样,“不过要是闹大了动静,等官兵到了,你照样也走不了!”
不是!孤弈行怒极反笑:合着自己不过是穿了一身便服就成坏人了?她倒成了反抗坏人的英雄?
孤弈行一时间觉得这小姑娘还怪逗的,但她还就喜欢看她这张小脸气急败坏的模样。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笑了笑。
“不用找了!我就是官兵!”
那小姑娘显然愣住了。
孤弈行也不欲继续逗她,蹲下身道:“沈离松将军你总该听过吧?他马上就来,到时你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虚。小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孤弈行话音未落,沈离松便带人过来了。孤弈行正愁找不到人,笑着开口道:“沈将军,这小姑娘偏觉得我是坏人,你和她说说。”
“神医姑娘,你不要害怕。这位是来自幽州的洛川洛郡尉,这次是带着人马来支援我们武延城的。”
沈离松定睛一看见这姑娘是个熟面孔,语气相比平日放柔了些,蹲下身去给她松绑。
神医?也是,不然谁会随身携带那种银针和毒药?孤弈行勾了勾唇,心想:不过这救人的神医,说不定干起杀人的活来也是不眨眼呢!
那被唤作神医的小姑娘见了沈离松,便知孤弈行所言非虚。她直起身来嘟囔着嘴,忍不住瞥了孤弈行一眼,似是想开口却拉不下脸来,不知如何开口。
“那个………我叫雀瑶。”雀瑶望着孤弈行,眼神有些躲闪,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刚刚……对不起啊。”
这么傲娇的一个人低头道歉,孤弈行觉得这诚意也着实够了,再加上她也没中毒,要是盯着一个小姑娘不放传出去也怪不好听的。
孤弈行于是挥了挥手,一脸没放在心上的样子:“无碍。”
随后转身向沈离松道:“沈将军,纵火者多半还在城中,我建议封锁城门和所有能出城的小路。”
沈离松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去办了。
“我看到一个人在仓库边上鬼鬼祟祟的,我见有些不对,就跟上去了。”雀瑶回忆道,“那人纵火后也发现了我,我用毒针扎了他,他有些四肢无力,把我扔到一边,便跑走了。”
和孤弈行想得差不多,那按照雀瑶所说,这人身中剧毒,恐怕命不久矣,就算找到也无济于事。
不过有一点,这倒是印证了孤弈行之前对匈奴的猜测,他们是想要围城活活饿死他们,或者让他们失去战斗力,好一举歼灭。
“先把雀瑶姑娘带回将军府吧,万一那人还有同伙,怕是会有生命危险。”孤弈行薄唇轻抿。
“好。”沈离松应道。
回将军府的路中,沈离松和孤弈行不约而同地聊起了当前的形势。
“刚刚收到消息,说朝中派了言大人率军支援幽州,只是不知道言大人此时是否收到了武延城的消息。”沈离松眉头紧锁。
“我身边有他的线人,算着日子他应该快收到消息了。”孤弈行刻意压低了音量。
她倒是不担心言煜是否会赶来,她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城中的粮食还够全城的人撑几日的。
“城中的粮食,最多还能撑几日?”
“流民增多以来,城中粮食本就有些不足。这次仓库被烧,剩下的粮食都是各自家中的存粮,最多三日。”沈离松神情严肃,“还有很多流民需要安置。”
不用沈离松说,孤弈行也知道这三日的最后一日估计是只能吃得上米汤这种流食了。日常生活还好,但这对时刻戒备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将士来说是绝对不够的。
然而如今被困,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死守,等援军前来了。
另一边,言煜这几日率军前往幽州,落脚点不定,故而隔日才收到了消息。
飞鸢眼瞅着自家少爷的脸黑了下来。
“少爷,可是那边传来消息了?”
言煜点了点头,眉头微微蹙起,薄唇轻抿:“幽州危局暂解,她如今身处武延城,方才沈离松也传来消息说武延城已被敌军包围,城中粮库被烧,应是撑不了多久了。”
飞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说话了。
他知道自家少爷这次是受了皇帝的命令前往幽州支援,若是自家少爷擅自前往武延城那便是擅离职守,但若是此时传信京都,等到皇命下来,武延城肯定是守不住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他都明白,自家少爷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不可能不清楚。
见言煜眸色渐深,一旁的赵霖便知大事不妙。他挥动马鞭,让自己与言煜并肩而行,用只有他和言煜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言煜……你不会……要抗旨吧!”
言煜不语。
“你不不要……着急,说不定事情没我们想得这么糟,可能……可能还有别的办法。”赵霖以为言煜犯糊涂,急得舌头打结。
赵霖其实先前早就发现言煜有点不对劲,他一直知道言煜当年的心意,心中也有所猜测,但言煜一直说不让他知道是为他好。
如今看来,那人不仅活着,此时恐怕正在武延,言煜才会如此这般……方寸大乱。
“什么办法?”言煜瞥了他一眼,薄唇微启。
这倒是把赵霖哽住了。然而等到他回过神来,还欲开口,却只听言煜说道。
“有一点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未必有那么糟。但,事关她与一城百姓,我言煜赌不起,也赌不得。”
赵霖始终记得言煜说这话时的模样,他侧着身,是以他并未看清他眼眸中的情绪。
但他却记得,夕阳下的余晖将他的半张脸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仿佛行走在光与影之中的人,一半献于光明,一半遁入黑夜。
这一刻,赵霖知道,他不必劝,也劝不动。
“我即刻带人支援武延城,你带着剩下的人马继续前往幽州。”言煜眼神坚毅,目光灼灼。
赵霖长叹了一口气:“圣上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常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会上书请罪,只要能赶在匈奴破城之前护下武延城,功过相抵,并非无路可走。”
赵霖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死马也得当活马医喽!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侧过身却依旧看到言煜已经调转马头,率领骑兵向武延城方向而去,他只来得及远远看见一个骑在马背上的背影。
这个言煜!赵霖忍不住在嘴里骂了一句,随后继续策马扬鞭往幽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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