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下重任的第二天,天还未亮,尚寝局便来了人与我讲解一应事务。
当时,内廷仿照朝廷六部尚书制度设置六尚,即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宫,分管宫廷各项事务,下统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六尚为正五品,其下的各司、典、掌依次为正六、七、八品。寝宫管理便是尚寝局的职责。
那天一早,尚寝局的正五品尚寝就带了乌泱泱一群人来到我门前,把我吓了一跳。当然,尚寝局来了,也只是打个照面,见过后,就留了下正八品的掌设与我讲解,其他人都跟着尚寝如潮水般退去了。之后的几天里,尚寝局的派来的人不断地更换,我是铁打的营盘,她们是流水的兵。
经过近一个月的讲解之后,需要了解的事情我总算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会花这么久时间,也是我当初预想不到的。想当初,接下任务的我,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资料,觉得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就能交差了,但是,有句话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到我这里,就是纸上记载终是浅,绝知此事要细说。
纸上记的那些,都是正面情况,如果把姓名、籍贯这些个人身份信息隐去,根本就无法区分谁是谁,一水的“温良恭俭让”,感觉闭着眼安排都行,反正每个人都和和气气、心胸开阔、大家闺秀……我细细读了我的介绍,如果不是那页写着我的名字,我都认不出那写的是我——那天才知道,我竟然是如此的优秀,5岁能文,9岁能写诗,12岁就能引经据典讲故事。
5岁能文?练字如果算的话,应该是的,可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这个年纪开始习字的,有些甚至更早。9岁能写诗?打油诗如果算的话,应该是的,可我姐、我妺、我表姐妺、堂姐妺等等,反正家里有条件读了几年书的,都能写个一首两首,只有写得好不好,没有会不会之分。12岁就能引经据典讲故事我们那时候,没啥儿童读物,听到的故事都是经典上记载的,然后我闲来无事,讲给小妺听,所以,这也是真的——不得不感叹,文字魅力强大,被它们这一描绘,我都觉得我天生聪慧,无人能及。不过,再翻到下一个人时,我的那点优越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套用你们后世知名度甚高的广告语,那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
我们这批被册封的宫妃共有三十六人,大家的“简介”都差不多,但有两人例外。其中一个就是被封为正三品婕妤的杨婕妤,来讲解的宫人悄悄告诉我,如果不是四妃九嫔满员了,她可不止是婕妤,一脸替她委屈万分的表情,让我这个小五品的才人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这人可不得了,材料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杨婕妤,杨隋朝观王杨雄的孙女,魏王府咨议参军杨恭道的第三女” 。一名话,就没了,比起我们这些大吹特吹的人,实在是寒酸,可人家这“名份”却是我们三十六人之首,就她这一个婕妤,我们这三十五个人里,连个正四品的“美人”都没出,我这个才人还算是并列第二名。据说,这位杨婕妤幼年经常出入宫庭,深得长孙皇后的喜爱,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替皇后打理后宫事务,深得后宫女官的爱戴,如此说来,此次召为婕妤,确实不算高封。女官还特意给我看了她的册封诏书,这诏书被收进了全唐文,名为《册杨恭道女为婕妤文》:“维贞观某年月日,皇帝遣使某官某持节册命曰:於戏!惟尔前魏王府谘议参军杨恭道第三女,门袭锺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柔顺为心。备职□□,寔惟通典,是用命尔为婕妤。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请注意,这里的“通典”二字,当我知道她通的是什么“典”后,我发自内心地高呼一声——“高人”呐!不过,这是后话了!那时的我,只以为是一般的场面话,并不在意。
而另外一个,就是以后在史书上留名的徐惠——这可真不容易,要知道太宗的后妃那么多,但只有她和长孙皇后有单独的传记,其他都是因为生有皇子而在诸子传被提到。她当时跟我一样,也是“才人”。但她这个才人,可是真有才,她生前曾写过一篇《谏太宗息兵罢役疏》,被后世评为杰出的政论文章,收入如《旧唐书》、《新唐书》、《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多部重要的典籍。不过,那些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那时的她,会被我列为两大例外之一,只是因为她的“简介”是我们三十六个人里面吹得最厉害的,“简介”中说:“徐惠五个月大就开始说话了,四岁就熟读《论语》、《毛诗》,八岁擅长写文章。”——我们都是一句能文就概括了,她的则是具体到了“书文”的名字,更离谱的是,我们都是能作诗,她的“简介”中却记录了她写的一首诗——《拟小山篇》:“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这看着可是一点都不“打油”。最最重要的是,徐惠生于公元627年,而我看到“简介”的那一年是637年,也就是说,满打满算她才十一岁。那这首诗是多大的时候写的,十岁?九岁?还是八岁?
让我回想一下,那个年龄时,我在干什么?好像是在街头跟混混争当老大?或是不肯读书,被母亲命下人追着满大街跑?——那一定不是我,我从此以后,都是“5岁能文,9岁能写诗,12岁就能引经据典讲故事”的大家闺秀,什么街头打架?什么不喜读书?那谁呀?跟我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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