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逃

周无尘这一逃,逃得有些远。他不知怎么在这魔窟里已经发展出了一座颇为壮观的府邸,继而就好比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设计得他自己的洞窟是门房守卫全都一应俱全了,那么殷勤侍奉的狗腿子自然也没少了去。

狗腿子的气质一点都不像狗腿子,白衣折扇,可谓风度翩翩:“哟,你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掐着手指头,他算了算又说:“才四年,你上回不是说要在那里面待上五年吗?”

周无尘看都没看狗腿子,兀自站在一边喘吁吁的发愣。

他把自己折腾得实在不像样了,看上去第一眼都不好说是先感叹他的脏还是他的惨。

狗腿子奉承惯了,奉承出了点真心,也不管他给不给反应,从怀里掏出张手帕就照着他脸上擦了过去:“真是个祖宗,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狗腿子把周无尘脸上的灰擦了擦,又发现还有不少干在他下颌上的血渍。周无尘的脸白嫩,别说硬擦了,就是不小心使劲戳一下都能留下道红印子。狗腿子自然不会做这么不专业、不符合狗腿子身份的粗糙事,于是他捏着手帕的一角窝回手心里,决定一会儿去沾沾水再回来。

要去之前,他拎着周无尘敞开怀的中衣往里瞧了瞧,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好家伙。”

他还没见过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人。

狗腿子那点真心因此忽然点到为止了,但他还是拿着沾了水的帕子兢兢业业地给周无尘擦了个干净。

他擦得心无旁骛,先是用一只手轻轻抬起周无尘的下巴,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脖子,周无尘本来就比他高不少,又有点不得不承认的娇生惯养气质,因此下巴只顾抬得老高,一双眼睛虚虚向下向远瞥着,还是在出神思考刚才的神奇小子,半点没有体谅狗腿子个头矮的难处。

狗腿子见状不由得叹一声,仰着头又往近里凑了凑。

他仰着头凑过来,姿势简直像要索吻一样,周无尘虽然心思没在他身上,但眼角还是留了一份余光给他的。

猛地一躲,周无尘终于肯把视线落在狗腿子身上了:“你干什么?”

狗腿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容易引人误会,他勤劳地把手头脏得简直不能再要的帕子一扔,又忙里忙外的找了件轻薄的丝绢大衣要给周无尘批上:“什么干什么,干干净净的体面你还是要顾的吧?不然叫底下那些人怎么看你?他们本来就不大服你——”

周无尘心不在焉地听到这里才皱了眉,拨开狗腿子凑过来披衣服的手,大步向前踏了出去:“不服我?那是还没挨够打!”

“你又要去哪?宣永还有事找你!”

狗腿子追在他身后一连串的问。

“什么时候再回来?”

“身上不再洗洗吗!”

周无尘先是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向外走:“回来再说。”

狗腿子追了几步没追上,见他背影都快看不见了,才终于肯停下来放弃了奉承。

周无尘对此毫不知情,一门心思又全回到了那个贸然到访的小子身上。

他实在是好奇,加之又有些自己也看不起的紧张,于是再返回那井下的时候,他反而像个闯入者一样小心翼翼地溜着边打量起了易无忧。

易无忧只觉得他是一晃眼就消失不见又出现的:“霍兄——”

周无尘看他又要往自己身边扑,赶紧大喝了一声:“停!”

他很久没这么高声说话了,喊出来的第一时间倒是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了调,有些尖,但又有些哑,反正是很奇怪。清了清嗓子,嗓子还被扯得痒刺刺的疼。

他不懂怎么现在的人动不动就爱往别人身上扑,心里很不喜欢。

但因为狗腿子够忠诚、够奉承,愿意在他落难的时候同样拿他当个了不起的人物来看,所以一般情况下他对着狗腿子都会愿意稍微收敛收敛脾气。

没错,经过一遭遭狠的折腾,周无尘的脾气不止是没小,反而变大了不少。

他自己也能觉出来,虽说“窝”里已经没有人了,但他竟然发展出了点“窝里横”的毛病——谁对他好,他反而要对谁发脾气。

好像他经过那些人的背叛之后就有了被背叛的“自觉”,喜欢用发脾气一步步试探那些对他冒出好意的人,等原本对他还挺好的人终于被他的臭脾气给气跑了,他才终于得意洋洋地想:“看吧,果然如此。”

他只能“好”,不能“坏”,“坏”了就没人喜欢他了。一点点“坏”,一点点让人不如意的地方都不能有。

他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不会再指望什么了。

他只是很想不明白,到底有没有人真心喜欢过他,如果有,他们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不坏”而已?

死活想不明白,周无尘把怒气发到了易无忧身上。

他理想的动作是掐着易无忧的脖子把人提起来,在后者双脚离地、涨红着脸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再进行逼供,一定能逼得出这小鬼的来历和目的。

能闯进霍恩戎设下的结界里,绝不是一般人。

是有着霍恩戎都不能比拟的神通?——这不可能。

那就是霍恩戎派来的?——也不大可能,这小贼身上没有什么能破阵法的灵宝。

——至于是不是霍恩戎亲自来了,他想都不敢想。

然而等到周无尘闪身来到易无忧跟前,冷峻着脸伸手作势去掐易无忧脖子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衡量错了高度,手掌虎口盖在了易无忧的口鼻上。

易无忧湿漉漉的眼睛分外不解地看向他,像个懵懵懂懂的小狗,一点不像个居心叵测的小贼。

周无尘被无辜至极的小狗盯着,盯出了自惭形秽,于是下意识松开了手,并给自己的行为找了解释:“你不要大声说话,很吵。”

小狗望着他,乖乖地压低了声音,如同一缕从窄道深处吹飘进来的气流:“霍兄,你是不是被吵得头疼?”

小狗的个头也就将将到他的腰,身型偏瘦,但腮帮子肉嘟嘟的,一看就很软和。然而就是这样一张小肉脸儿,却红着个眼眶严肃无比地对他说,他身上烫得厉害,一定是发烧了。

易无忧拉着周无尘的手,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小。小到什么都做不了,遇事只有无能为力。他语气里带上了丧气:“霍兄,我到底该怎样才能把你救出去?”

周无尘听他一口一个“霍兄”的叫,盯着审视了片刻,忽然一拍手:“啊,是你!”

易无忧丧气着一愣:“啊?”

周无尘没言语,还是一个劲的盯着易无忧看,盯着盯着,忽然一个闪身又跑了。

因有一股强烈的喜悦莫名涌上了他的心头,害得他打了个寒颤,不跑不行了。

他高兴得想要手舞足蹈,眼睛要冒光,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跑回洞窟,周无尘突然从狗腿子眼皮底下冒了出来。

狗腿子早被他的神出鬼没给弄没了脾气,正悠哉悠哉摇着扇子呢,就听他开了口吩咐道:“孺平,你摸摸我的头。”

孺平,也就是狗腿子,“啪”的一声把扇子收在手里,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周无尘的脑瓜顶:“怎么了?”

“啧——”周无尘不耐烦了,抓起孺平的手腕让他去摸自己的额头:“你摸摸看,烫不烫?”

孺平回他:“烫。”

周无尘看着孺平,沉默了。

孺平眨巴眨巴眼睛,嘴巴做了个口型,也跟着不出声:到底怎么了?

周无尘还是感觉自己很兴奋。

他见孺平实在是蠢到家了,气急败坏地把后者的手腕一扔:“怎么了?我发烧了!你说怎么了!”

“你发烧了?”孺平瞪圆了眼睛,竟也有点了傻气:“你还会发烧?!”

一身伤,一肚子毒,还能凭一己之力把整个万魔渊的魔头们凑得鬼哭狼嚎的周无尘,竟然还会发烧?

周无尘嘟嘟囔囔地想骂人:“是人就会生病,我是人,我为什么不会发烧?一个看起来刚断奶的小娃娃都知道摸摸我身上烫得厉害,问我是不是发烧了,你这么大个人了,除了嫌我脏就是嫌我臭!还说别人不服我?我看你就没把我放眼里过!”

孺平大呼冤枉,翩翩公子哥的作派扭脸儿变成了泼妇:“我没把你放眼里?你整日里不着家,还要我怎么把你放眼里?干脆我跟着你去那破井里算了!你发烧了,我给你端茶倒水,你病倒了,我给你端屎擦尿!你是人,你是普通人吗?你还发烧,你能屙得出屎尿来吗你?!”

“你、你粗俗!”周无尘气得涨红了脸,感觉和孺平这种人简直无话可说。

于是挥袖一甩,重重的冷哼一声,他指着自己的腰向着孺平挺了挺,语气听着还怪自豪的:“我受伤了,受伤了!”

受伤,感染,发烧,有理有据,理所应当。

孺平翻了个白眼:“是,你受伤了,你有功!”

周无尘把这个白眼给孺平翻了回去,扭头就回了井里,他想起了那天在飞舟上,他还欠他新认的小兄弟一个漂漂亮亮的赤火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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