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明在家待了两天,坐立不安。
他把家里的保安系统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连窗户都多加了两道锁。
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努力回想八年前去孙厚德仓库的事,可越想脑袋越乱,只记得那股铁锈和发霉的味道,让他直犯恶心。
他几次拿起手机想打给陈璟,又犹豫着放下。
怎么说?
承认自己去过那个仓库?
那不等于承认自己和那些杀人机器有关系?
正当他焦躁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时,手机响了——是陈璟。
周正明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电话:“陈法医?”
“周律师,没打扰您吧?”
陈璟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急了些,“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说!”
周正明紧紧握着手机。
“关于那些纤维证据,我们技术队复核时遇到点麻烦。”
陈璟压低声音。
“有人提出应该立即正式归档,并启动对您的询问程序。”
周正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什么?你不是说……”
“我尽力周旋了,暂时以技术细节还没完全搞清楚为由压了下来。”
陈璟打断他,“但恐怕压不了多久。秦队那边压力很大,案子一直没进展,任何线索都不会放过。”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
“还有,我们发现有些来历不明的IP地址在尝试访问您和辉煌实业相关的加密档案。”
“虽然级别不高,但很可疑。”
周正明立刻想到赵鼎峰那些见不得光的手下,或者就是“救赎者”本人!
他们在搜集更多证据?
两边压力同时袭来,周正明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我……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陈璟再开口时语气坚决:“周律师,情况可能比想的更糟。常规办法来不及了。”
“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才能判断‘救赎者’还掌握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应对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
他的声音异常严肃:“这已经超出普通法律咨询了,关系到您的安全。”
“您必须完全相信我,告诉我实话。八年前您为什么去那个仓库?”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原因,一个涉及到的人名,都可能是关键!”
说实话……
周正明内心激烈挣扎。
说出赵鼎峰的名字就等于彻底背叛,把自己也钉死在那段肮脏历史上。
但不说的话,警方马上就要调查他,暗处的“救赎者”盯着他,连陈璟这根救命稻草也可能失去。
陈璟在电话那头安静等待着,这沉默反而让周正明压力更大。
终于,对身败名裂的恐惧压倒了对赵鼎峰的畏惧。
他闭上眼睛,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是……是赵鼎峰……他让我去的……为了确认一些‘工具’的情况……”
他说得含糊,但关键信息已经给出。
电话那头,陈璟轻轻吸了口气:
“果然和他有关……周律师,感谢您的信任。这个信息很关键。”
他快速分析:“这样一来,‘救赎者’针对赵鼎峰和他身边人的动机就更明确了。”
“您当时可能只是被动卷入。但现在,您成了他们双方较量的焦点。”
周正明被这番分析逼得无路可退。
“陈法医,你……你一定要帮我!”
他顾不上体面,哀声请求,“纤维证据不能公开!那些访问记录……”
“我会尽力。”
陈璟的声音让人安心,“纤维证据我再想办法拖延。至于访问记录……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来判断来源。”
“您再仔细想想,当年在仓库,除了确认‘工具’,还看到听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任何细节,哪怕当时觉得不重要,现在都可能是突破口!”
特别的人或事?
周正明在混乱的记忆中搜索。
当时他一心只想离开,只记得仓库灯光昏暗,机器像怪兽,还有个……
一直背对着他、在角落摆弄零件的身影……
“好像……有个年轻人……一直在角落里……没回头……”
他不确定地说。
“年轻人?孙厚德吗?”陈璟追问。
“不……不是孙厚德,孙厚德当时好像不在……是另一个人,他很年轻,很瘦,动作有点僵硬……”
周正明努力回忆,但那个背影很模糊。
“好,这个信息很有用。”
陈璟似乎记下了什么。
“我会私下查一下。另外,周律师,为了您的安全,最近请尽量减少外出,尤其不要去不熟悉的地方。”
“如果发现被跟踪,或者收到奇怪的东西、信息,立刻联系我,不要自己处理。”
他的叮嘱很周到,充满保护意味。
“好……好!我一定!”
周正明连声答应,心里对陈璟的依赖和感激达到顶点。
在他四面楚歌时,是这个年轻法医一次次帮他。
挂断电话,周正明瘫在椅子上,浑身无力,但心里却升起一丝希望。
只要紧紧抓住陈璟,或许还有救。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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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周正明的车悄悄驶入城东一片废弃工业区。
空气里的机油和铁锈味让他想起孙厚德的仓库,胃里一阵不舒服。
他按指示把车停在监控拍不到的角落,深吸几口气才下车。
远处一扇暗红色铁门虚掩着,两个穿着工装但眼神锐利的男人守在两边,对他点点头。
周正明整理了下昂贵的西装,觉得自己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门一关上,外面的寂静瞬间被隔绝。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震耳的音乐、筹码碰撞声、人们压抑的欢呼和酒杯碰撞声混成一片。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香水和酒精的味道。
宽敞的空间装修成复古欧式风格,天鹅绒沙发,水晶吊灯,穿着暴露的服务生端着酒水穿梭。
每张赌桌都围满了衣着光鲜的人,脸上写着贪婪、紧张、狂喜或绝望。
这里是fangels,地下皇帝“拉斐尔”的地盘。
周正明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都会被这种明目张胆的奢华堕落震撼,同时感到寒意。
一个服务生无声地走来,引他穿过喧闹的大厅,走向深处一条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
走廊尽头是扇厚重的实木门。
服务生敲了三下,停了下,又敲两下。
门从里面无声打开。
房间比外面安静得多,隔音很好。
布置得像豪华书房。
一个男人背对门口坐在大皮椅上,看着墙上显示赌场各处监控的大屏幕。
服务生悄声退下,关好门。
周正明站着,手心出汗。他清清嗓子正要开口。
皮椅缓缓转过来。
男人看起来很普通,三十多岁,长相没什么特点,穿深色便装,没戴任何饰品。
他的眼神平静,但对视时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被他看透。
这就是拉斐尔。
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和过去。
他掌控着这座城市地下的信息流通和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却从不亲自沾血。
“周律师,”
拉斐尔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奇特的沙哑。
“你看起来很累。坐。”他指指对面的椅子。
周正明僵硬地坐下。“拉斐尔先生,我遇到大麻烦了。”
“麻烦总是找上我们这样的人。”
拉斐尔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晃着里面的琥珀色液体,没喝,“是因为那个叫陈璟的法医,对吗?”
“哦,不是不是…..”
他下意识回答,突然周正明猛地抬头,一脸惊骇。
他还没提陈璟!
“你……你怎么知道?”
拉斐尔嘴角微动,不算笑。“我知道很多事,周律师。”
“尤其是涉及到一些旧相识的时候。”
“旧相识?你和陈法医?”周正明更震惊了。
“那是很久以前了。”拉斐尔轻轻晃着酒杯,目光回到屏幕上。
“他和他那时一样,喜欢玩这种引导人心的游戏。”
“给你希望,让你依赖,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抽走你脚下最后一块板子。”
周正明脊背发凉:“你什么意思?陈法医他……”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
拉斐尔打断他,目光转回周正明脸上。
“重要的是,周律师,你指望的那根稻草救不了你。”
“发大水的时候,它只会让你沉下去。”
他微微前倾,平静的眼睛里仿佛有漩涡:
“你想找我庇护?可以。”
“这里的规矩你懂。等价交换。”
“你想要什么?”周正明声音干涩。
“现在?我只要你知道,”
拉斐尔声音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所以为的活路,可能是另一条死路。”
“而你所以为的绝境……”
“或许在我这里,能找到一条窄缝。”
他靠回椅背,恢复淡漠:
“回去吧,周律师。”
“在你彻底绝望,发现你那根救命稻草其实是插在你心口的刀之前,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当你真正走投无路时,fangels的门,或许会再为你开一次。”
周正明还想说什么,但拉斐尔已经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他僵硬地站起身,踉跄着离开房间。
厚重的门隔绝了拉斐尔的压迫感,但他的话却像毒蛇钻进周正明心里,开始啃噬他对陈璟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
陈法医……
是另一条死路?
周正明走过喧闹的赌场,只觉得周围的声响都模糊了,只剩下心里的恐惧和疑虑在尖叫。
他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感到拉斐尔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在背后注视着他。
——
周正明离开后,厚重的木门缓缓合拢,将赌场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显示屏上跳动的监控画面映着拉斐尔平静无波的脸。
他维持着那个坐姿,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木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几秒后,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普通、毫不起眼的男人无声地走了出来,垂手而立,等待着指示。
他的存在感很低,仿佛刚才就一直融在背景里。
“看着他。在他彻底崩溃,做出蠢事之前,确保他活着。”
“是。”手下应声,没有多余一个字。
拉斐尔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别靠太近。让他感觉到压力,但别让他发现你们。”
手下微微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拉斐尔一人。
他静坐片刻,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脸上的淡漠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伸出手,拉开书桌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安静地躺着一个陈旧的木质相框。
他拿起相框,指尖拂过冰凉的玻璃表面。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那张老照片,在只有屏幕微光闪烁的寂静房间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过了许久,他才将相框重新放回抽屉,轻轻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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