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三州,扶光剑宗。
闻星河跪在思过崖下,凌厉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挺直的脊背上,他面不改色,看着面前崖壁上刻着一条条清规戒律。
远处,扶光宗主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来人,“闻长老。”
闻长老眼神复杂,“他还是不肯服软,执意要查秦家的事?”
宗主怕他气上头,好声好气劝慰:“小孩子吗,都这样意气,撞到南墙就肯回头了。”
闻长老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我怕他搭在南墙上。”
他生下来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孩子,还能不知道脾气秉性?秦家之事到底如何他们也算知晓内情,正因为如此,才不肯闻星河去查。
无论他查不查得出来,都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闻长老叹了口气:“怪我,我将他养的太过于仁善了。”
若不是如此,当年仙使也不会一眼相中闻星河,让他担上了这盛名。
可……他现在后悔了。
闻长老闭上了眼,说:“早知现在这个样子,我倒希望他当个普普通通的仙门弟子,无论仁善,懦怯,哪怕当个纨绔也比现在好。”
良久后他道:“罢了,让他回去突破,至于秦家——元婴后想做什么都随他吧。”
若是因此被厌弃,那再好不过。
闻长老疲惫睁开眼,忽然问:“听闻上清殿那边选好人了?”
这回轮到宗主垮脸了,他苦笑了一声道:“嗯,好像叫什么姜时羡?”
他们囚禁仙神,就算仙神不出手也终会得到报应。
比如那一任任“暴毙”的宗主殿主。
仙门世家挑选宗主不认修为天赋只认心性,他们会选择性本温和仁善的人当上宗主,负责关于“白玉京”的一应事务,其余人一律不许随意靠近。
每当那人暴毙,他们就知道不能再囚下去了。
没人知晓为何,但曾有宗门不听劝告,强行留人,后来上三州再无其名。
……
思过崖有阵法加持,闻星河跪了三日,离去时是被搀走的。
执法弟子将他带到了灵山洞府,复述道:“闻师兄,宗主让你安心闭关突破,其余的事等出来后再说。”
闻星河沉默片刻后道谢,转身走了进去。
洞府内刻了静心阵,闻星河杂乱的心绪逐渐宁静下来,他感受周围充盈灵力,体内松动的枷锁,坐到阵心处调息打坐。
日升月落,参横斗转。
一群杂役弟子握着镰刀,沿途清理灵山上的杂草。
这儿是专门用来给内门或嫡系弟子突破的地方,这种事短了三五月,长了十几年都是有可能的。灵山又灵力充沛,不及时清理杂草没几日就能爬满整个洞府。
杂役弟子正边割草边闲聊,“关在虞山那个还没死?”
“没死,听送饭的说,他还活着呢。”
“这都第几年了?快七年了吧?不都说虞山是关邪魔的吗?怎么他一个废了的修士进去还能活到现在?”
“我——”杂役弟子刚起了个头便被身旁的人怼了一下。
被打断的他不耐烦看了过去,瞧见正中处的一座洞府禁止动了下,石门缓缓打开,身着湘色衣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属于元婴期的威压也在周围铺开。
杂役弟子浑身直打颤,幸好那威压不过一瞬便收敛了回去。
他们擦了擦额角的汗,行礼道:“见过闻师兄,恭贺师兄突破元婴。”
久不久天光的闻星河眯了眯眼,哑声问:“我闭关多久了?”
这事在杂役堂都有记载,立刻有人答:“闻师兄,十年了。”
十年?
闻星河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突破竟然耗费了那么多时间。
他正准备御剑去一趟主殿,跟宗主父亲汇报,手握上剑时忽然想到刚刚听到的话,随口问了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谁被废修为关在了虞山?”
虞山他是知晓的,那儿关押的大多都是罪大恶极的邪魔,偶尔也会有几个修士废了关进去,无不是满手鲜血之徒。
比如上一个被关进去的修士便是为了一己私欲,血祭了满镇几百人的性命,剑宗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捉住,压回了虞山。
他以为这回也是那个恶贯满盈的人被捉住了,谁料他在杂役弟子口中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谢妄。”
闻星河瞳孔一缩,诧异道:“谢妄?孟师叔坐下那个?”
杂役弟子点了点头,“闻师兄认识?”
问完后他想到谢妄是自明都剑宗上来的,闻师兄先前在那历练,认识也不足为奇。
闻星河皱了皱眉问:“他犯了什么错?”
谢妄算他亲眼见着进宗门修行的,不说知根知底起码说得上了解,以他的为人秉性,不可能做出那种血祭的事。
杂役弟子措辞了一下,说:“这事还要从孟长老收徒讲起来。”
他将来龙去脉细细讲清。
原来孟长老之所以会特意去明都收徒,是因为曾有人有恩于他,他将自己的令符给了那人,并且许诺了对方一个要求。
未料那人突遭横祸,连个信都没传出来便被杀死,全家几百口人只剩下一个稚童逃了出来。兜兜转转直到长大他才知晓身上令符的作用,随后向孟长老提出了拜师的要求。
孟长老哀痛故友遭遇,也怜惜那孩子颠沛流离,立刻答应了下来,传讯明都,广发请帖,向众人告知他要收徒。
但没成想……
没成想,故友之子早已身死,而杀害他的凶手却替了他的位置,拜师上了扶光,风风光光行了拜师礼,鹊占鸠巢了整整三年。
伴随着他的话周围响起一片唏嘘,有人压低了声音感慨:“不过孟长老手段也太狠了些。”
“这事儿理应交于执法堂,孟长老却直接动手将人废了带到虞山,那地方进去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旁边的人斜了他一眼,“你可怜他?也不想想季越,好好一个天之骄子家破人亡也就罢了,还被这种有心之人盯上。”
“据说那谢妄将人打伤后,驱了妖邪去吞吃,季越死时连个全尸也没有。不然也不至于那么久才被发现。”
最先出声的那人不说话了。
打伤,驱妖。
闻星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了虞山。
——
虞山终年不见天日,闻星河沿着幽深的台阶下到地底,前后紧跟着的几个执刑弟子指路。
地底里没有灯,前头的那个拎着张明火符,所过之处两边囚牢里锁的邪魔发出沙哑的嘶吼,浓重的血腥味儿混着腐朽阴沉缠绕纠缠每一个路过的人。
闻星河没少听闻虞山的名头,来还是第一回,乍然见到这些景象,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心底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那些传闻所言不假,进了虞山就没有活着出去过的先例,每一位罪大恶极的邪魔修士都会在饱受折磨后死去。
甚至因太过于血腥,在这驻守的弟子每月都要轮换,而后由医修调理,以免被影响心性。
不知走了多久,前头的人脚步一刹,低声说:“闻师兄,到了。”
闻星河望向左侧的囚牢,那人穿着件看不清底色的黑袍,跪在地上耷拉着头,一头枯燥的长发披散,遮挡住了视线。
他被厚重的锁链紧紧缠绕住四肢,只留了一节枯瘦的指骨在外边。
看那四肢诡异的弯曲程度应当连骨头都折废了,一动锁链压着骨裂处磨蹭,发出轻微刺耳的咯吱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驻守在这的执刑弟子见多了,面色如常道:“闻师兄,这便是关押谢妄的地方,当时孟长老将人送来时,没说到底怎么处置,我们便没给他上死刑。”
谢妄所做之事算不上罪大恶极,但人送过来他们也没有拒的道理。
囚牢里的人似乎听见了响动,抬头看了过来。
火光应在他那双生了翳的眼里,瞬间被吞没。顺着瘦骨嶙峋的脸往下,能隐隐看见脖颈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被废了修为的凡人之躯,在这潮湿阴暗的囚牢里,对任何伤都无能为力。
脖颈上的伤疤周围重重叠叠覆了几层厚痂,但中间深褐色血肉模糊翻起,裸露出喉骨。
闻星河不知道怎么办,他刚听到谢妄为了一个拜师的机会,便杀人冒名顶替时是气愤的。
在他看来谢妄天赋不差,十几岁的筑基上扶光是早晚的事,所以他更不理解对方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孟长老离合期的名头?
他有满腹疑惑,可当真正见到谢妄时,又觉不忍,原本那些质问的话也是问不出口了。
闻星河静默良久后叫了声,“谢妄。”
谢妄双目无神,裸露在外的喉骨动了动,“闻师兄。”
这一声又低又哑,闻星河听见后明白了那沿途的邪魔为何都未出声,只是一味地嘶吼了。
怕是都被断了声门。
他喉间干涩,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囚牢里的谢妄却虚弱地扯了下嘴角,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闻师兄,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闻星河闭了闭眼,问:“为何如此?”
谢妄摇了下头,锁链跟着晃荡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压着脊骨四肢宛如刀割。
“你别动。”闻星河不忍道:“我能听见。”
谢妄模糊笑了声,断断续续道:“我也不知,可能真是鬼迷了心窍吧。”
“沦落个这样的下场……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粘稠的血液自喉骨唇角涌出,喘息声虚弱的可怕,好像下一刻便要没了。
谢妄怔怔眨了下眼,无神的眼眸蓄上了点水光,似乎不知疼痛一样继续道:“闻师兄,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闻星河说:“你要求什么?”
执刑弟子蹙了下眉,欲上前阻拦,却被人抬手挡了回去。
而后,闻星河听见他声音颤抖地说:“但求一死。”
——
嘀——白白摸鱼卡.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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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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