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冰冷却没了刚才的怒意,像是暂时收起了利爪的猛兽。
赵柚梓如蒙大赦,心脏因劫后余生而疯狂跳动。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几乎是夺路而逃。
鞋跟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她仓皇逃窜的心跳。
李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水绿色丝绸冰冷而细腻的触感,以及……领口之下,那短暂触碰到的、细微而急促的脉搏跳动。
就在她即将跨出书房门槛的瞬间,身后传来李安低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衣服……下次……别穿这件了。”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复杂情绪的喃喃自语。
赵柚梓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书房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赵柚梓站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夜风从未关严的落地窗缝隙吹入,带着早春的寒意,让她裸露的手臂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抱着双臂,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刚刚经历的巨大情绪波动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她快步走向玄关,手指颤抖着去够门把手。
“等等。”
李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些,但依旧带着浓重的沙哑。
赵柚梓身体一僵,手指停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反悔了?
脚步声靠近,沉稳而缓慢。
李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侧的阴影里。他没有看她,只是沉默地弯腰,从玄关的衣帽架上取下他那件深色的羊绒大衣。
然后,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他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大衣,不容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披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宽大的衣料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住,隔绝了冰冷的夜风,也带来了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穿着。”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没有了之前的暴戾。
或者只是不想让她冻死在路上惹麻烦?
赵柚梓僵在原地,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和突如其来的暖意。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
李安没有再看她,径直越过她,拉开了厚重的入户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侧身站在门边,示意她出去。
赵柚梓裹紧了他的大衣,那过大的尺寸让她显得更加纤细脆弱。她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踏入门外冰冷的夜色中。
李安紧随其后,关上门。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解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然后站在车门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意思很明显:上车。
赵柚梓犹豫了一瞬。她不想再和他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但深夜的寒风刺骨,穿着单薄裙子的她根本无法独自走回那个出租屋。
她咬了咬牙,裹紧了大衣,快步走过去,弯腰坐进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隔绝了寒风。车内还残留着空调的暖意和他身上的气息。
李安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滑入寂静的街道。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两人都没有说话。李安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在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影下显得冷硬而紧绷。
赵柚梓则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紧紧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羊绒大衣,仿佛那是唯一能抵御寒冷的盔甲,也是唯一能隔绝他气息的屏障。
大衣下,她水绿色的裙摆若隐若现。
沉默像粘稠的液体,填满了车厢的每一寸空间。
刚才书房里惊心动魄的对峙、**裸的坦白、失控的泪水、以及那件被撕裂又被整理好的水绿色裙子……所有画面都在沉默中无声地回放,撞击着人的神经。
车子最终停在了赵柚梓租住的那片居民区楼下。
赵柚梓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开车门。
“等等。” 李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
赵柚梓动作顿住,心又提了起来。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李安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前方昏暗的路灯下。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刚才说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些话。”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是真的吗?”
赵柚梓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如此直接地问出来。
她迎着他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惊心动魄,但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真实情绪。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攥紧了披在身上的大衣衣襟。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比刚才更加沉重。
几秒钟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散在寂静的车厢里:
“是真的。” 她顿了顿,目光没有躲闪,“……我的心,想着你……也是真的。”
说完,她不再看他,猛地推开车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那栋熟悉的居民楼。水绿色的裙摆在大衣下摆一闪而逝。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她关上车门后,李安并没有立刻驱车离开。
他依旧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望着她消失在黑暗楼道口的背影,眼神深邃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震惊、茫然、一丝尖锐的痛楚,以及一种更深的……执念。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那句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的话:
“我的心……想着你……是真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鸣叫,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车子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久到引擎低沉的轰鸣都仿佛融入了夜色。
最终,黑色的轿车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消失在街道尽头。
而楼道深处的阴影里,赵柚梓背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紧紧抱着那件还残留着他气息的羊绒大衣,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衣料里,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郑家别墅的后花园,向来是人工雕琢出的天堂。
那是个初夏午后,阳光金子般泼洒在修剪完美的草坪上,空气里浮动着玫瑰的甜香。
六岁的郑楚瑞穿着白色小衬衫和咖啡色背带裤,蹲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绣球花旁,乌黑的发顶在阳光下绒绒发光。
一只翅膀像撒了金粉的蝴蝶,颤巍巍地落在离他不远的叶尖上。他屏住呼吸,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专注与惊奇。
不远处,廊柱的阴影里,一只被粗重铁链锁着的纯种罗威纳护卫犬,正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灾难的发生毫无征兆。
当罗纳威的瞳孔里倒映出小郑楚瑞毫无防备的侧影——
一声低沉咆哮撕裂了空气!
罗纳威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弹簧弹射而出,束缚它的粗链瞬间崩脱,沉重的爪掌拍击草地,轰然作响,它化作一道棕黑色的死亡飓风,腥臭的气息和獠牙的寒光直扑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郑楚瑞只来得及抬头。巨大的恐惧像冰水灌顶,冻结了血液,堵死了喉咙。
他看到了深渊巨口,闻到了铁锈味。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连跌倒都成了奢侈。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无限放大了逼近的恐怖。
就在獠牙即将触碰到稚嫩皮肉的前一瞬——
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像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斜插进来,决绝地撞开了那道黑色身影。
“小瑞——!”
是柚子姐姐!
她的身体死死挡在了郑楚瑞与扑来的猛兽之间!惊雷般的撞击声沉闷响起。“暴风”沉重的爪子带着惯性狠狠抓下——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血!鲜红滚烫的血!
从赵柚梓的手臂上,迅速晕染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郑楚瑞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倒在地,惊恐的瞳孔里映满了喷溅的血液和柚子姐姐瞬间煞白、痛得扭曲的脸。
她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而佝偻,却依然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黄铜浇花壶,朝着再次扑来的犬首狠狠砸去。
哐当!巨响伴随着罗纳威的惨嚎。
这短暂的阻隔为闻声赶来的保镖争取了宝贵的几秒。
训练有素的保镖迅速控制住了狂暴的猛犬。
混乱中,小小的郑楚瑞被保镖一把抱起。
身体悬空,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夕阳惨淡的光线下,柚子姐姐被闻讯赶来的管家和佣人搀扶离开。
她一只手臂无力地垂下,衣袖被染成暗红,另一只手却微微抬起,似乎是想挥向他,还努力对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无声地做着口型:不怕…没事了…
那抹被鲜血染透的浅蓝,和那双痛楚中仍带着安抚的眼睛,连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都深深烙印在他六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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