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四男人有两条金属腿。他走远后,岑霖蹙眉问道:“蠕虫是他吗?是人也是械怪?”
这个姿势下,宋应一低头就能贴在他耳畔,火热的吐息顺着言语传来:“小岑队,怎么这么应激?看看四周。”
岑霖如梦初醒,他的视角如同镜头突然扩大,从只聚焦于一人,延伸到整幅画面。
雾气弥漫,义铁之城近在咫尺,人群聚集,许多人身上都有各式各样的金属部件。
有人右臂是钢铁骨架,上面缠着铜管,关节处喷出蒸汽;有人单腿是弹簧,底部安着圆盘,一蹦一跳地前进;有人半根锁骨是钢筋,看上去是本体骨头断了,硬生生接上去的。
岑霖感到莫名的头痛,不强烈,但如同信息输入时与原有的设置相冲,隐约又磨人。他眉心更拧了:“怎么回事?”
宋应用掌心捂着他的额头,热意传到太阳穴:“你不知道‘义肢人’?”
岑霖回答:“不知道。”
他看不见宋应神色,只听见宋应自言自语:“奇怪了,义肢人不是秘密,怎么会完全不知道?”
外圈的居民找不到工厂的活儿,只得猎杀低攻击力械怪,靠它们身上微薄的新元原材,来换贡献点,从而获得必需品和生存权。
内圈禁止好武器流通到外圈,非能力者,手无寸铁地战斗就是送命。外圈有人试图用义肢提高战力,久而久之便出现了不少‘义肢人’。
或是,内圈生了疾病的人,受了重伤的士兵,不得已需要替换成义肢,也会被放逐出内圈。
先前姑娘说的纯能力者,就是指没有义肢的能力者,不包括受伤换体的军部退役士兵。
宋应对岑霖简单解释之后,概括道:“岑队,义肢相当于上世纪的假肢,只是运用了新元材料,加入了科技功能。”
岑霖问道:“义肢人不是怪物?”
宋应笑了笑,莫名的自嘲,低声答道:“……他们,不是怪物。”
岑霖没听出宋应别样的意味,他思考着义铁之城的身份等级排列,缓缓道:“那么,论受欢迎程度,义肢人大于普通人大于纯能力者,对吗?”
宋应说:“是吧,我俩走一步看一步。”
其实,岑霖不必去义铁之城走一遭,兽潮没来,他甚至不用继续在外圈待着。岑霖却想探究这些,他作为军部指挥官,出任务时去过基地外最远的地方,但不了解近在咫尺的一切。
他像只雏鸟,终于从辉煌正义的道路中走出,撑开湿漉漉的羽翼,向旷野翱翔。
哥哥,你知道这一切吗?为什么从不告诉我?岑霖不禁想道。
宋应走在前面,见岑霖没跟上来,调侃道:“怕了,想家了?”
岑霖诚实地答道:“我在想哥哥。”
话音一落,宋应突然吃了苍蝇似的,一卡一顿地扭头问道:“岑队,你是把我当成哥哥吗?”
岑霖显然没懂宋应在纠结什么:“你和我哥哥同岁,怎么了?”
宋应“唰”地脱下夹克,像野兽圈领地一样,把岑霖紧紧裹住,咧嘴一笑:“小岑队,城冷,别着凉了。”
岑霖被宋应的气息包围着,一脸懵地继续朝城口走去。
·
二人来到城口。
义铁之城的出入关卡,对比基地正经的围墙登记处,简陋得可笑,简直像是在上世纪的地铁闸机前,建造了一个酒吧吧台。
避灾可不是谁都能的,想进城也得交财,基本上都是新元原材,要求的量大。
于是,城门口排队的人中,除了一小部分王响弟妹那种,家人在军部工作,会定期寄东西回家的;剩下大多都是,平时住在别处的义肢人。
他们身上散发出杀气。这很常见,和械怪搏斗过的,都不可能是天真之人,连岑霖身上都有杀气。
只是宋应觉得,岑霖的杀气是凛冽的,如同审判,冰冷坚决地降下圣洁的惩罚;而那些人的杀气,是和义肢上锈斑一样的酸腐,是拿着简陋武器存活的血痕。
宋应想着,叹了口气,手无意识地触到左侧腰一个位置,他单手插腰,但肌肉并没有出现正常应有的凹陷。
感受到坚硬触感,宋应一怔,猛地伸手重按方才左侧腰的那个点,待手下身体恢复正常后,他仿佛无事发生,抬脚跟上移动的队伍。
登记处像极了酒吧吧台,宋应和岑霖坐上高脚凳,交出了足够的新元原材。
宋应半身斜倚在台边,问道:“足够了吧?还不放我们进去?”
关卡人员斜了他和岑霖一眼:“你们俩没说谎,真的都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弄来这么多的?”
没等宋应回答,关卡人员端出两杯脏红液体,“啪”地放在二人面前:“喝了,喝完就放你们进去。”
岑霖问道:“这是什么?”
关卡人员见他面色苍白,骨架纤细,被身旁荷尔蒙外放的宋应一承托,如同霜降小白花,毫无威胁力,脸色自然好了些。
关卡人员对岑霖耐心道:“你第一次来咱城啊?这杯液体里面有些特定新元。义肢人喝了,液体新元和义肢新元结合,就大大变强咯;体内没新元的人喝了得难受一阵,普通人还好,纯能力者身体机能太强,可得遭老罪。这液体算是区分人咯。”
左侧有一个义手大汉,刚喝完那杯液体,面色通红呆滞,抬手掐住别人脖子。众人围上来,好说歹说地让他松了手,大汉醉酒似地过了闸机。
关卡人员自豪地肯定道:“义肢人喝了确实会暴躁一点,但变强大才更重要不是吗?”
宋应方才一直在观察,他向旁边伸手一指,大声道:“为啥他们不用喝?”
关卡人员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义肢人吗?义肢人才能选择喝不喝。”说完,他把杯子又推近了些,语气逐渐不耐烦:“你们到底喝不喝?”
宋应刚才又吵又嚷,土匪头子似的,现在却熄了火。他会和这个阶层的人打交道,知道何时可以据理力争,何时不该再反驳。
眼下是应该乖乖听话的时候。四面八方已经投来目光,或探究或不耐,但都带着审视的不怀好意,沉沉地压过来。
宋应想,不管怎样我先喝了,消除他们的戒心,再找个理由,看能不能放岑霖一马。
但方才义手大汉暴躁又疯癫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宋应死咬着后牙槽,手距离杯子很紧,却迟迟未端起。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岑霖修长的手,白皙的肤色映着脏红的饮料,岑霖捧着杯子,转头问关卡人员:“我可以帮他喝吗?”
关卡人员放荡地笑道:“那咋行?你是他小情人,还是他妈?”
身后排队的人群中响起起哄。岑霖黑白分明的双眸盯着关卡人员看了一会儿,突然猛地起身,把一杯液体狠狠摔在地上。
脏红四溅,粘稠乱飞,宋应的心抖三抖,他按住岑霖,捋着他的背,声音压得极低:“小岑队,咋发这么大火?”
岑霖没理他。关卡人员大怒:“你什么意思?想反啊?来人!”
卫兵没来,倒是来了个管理人员,是个女人。她本身就在吧台附近,闻声赶来,呵斥道:“怎么回事儿?”
岑霖还是一幅执拗又任性的样子,目不斜视,脸正朝着那女人,直盯着她。
那女人骂道:“你看什么看?身体不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她又端来一杯液体给宋应,随后给了岑霖个台阶下:“看你病怏怏,可怜兮兮的,脾气差点儿也情有可原。你们喝了,这事儿就算了,还是会放你们进城的。”
一旁的关卡人员表示赞同。岑霖摔完杯子,轻喘着气,更显得孱弱。
他对宋应道:“喝吧。”随后委屈地把脸埋进掌心,又鼓了劲儿似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宋应看着暗红液体,粘稠浑浊。那杯子像个大酒杯,外壳厚重,容量巨大。他仰头灌下,腥气直冲脑门,随即把空杯往吧台重重一放,豪迈道:“行了?”
关卡人员被他流氓不羁的姿态怔到,赶忙点点头放行。
宋应朝关卡人员一笑,露出还沾着猩红液体的白牙,活像只捕食的肉食动物。然后将岑霖从座位上打横抱起,单手一挥:“走了,再也不见。”
宋应抱着岑霖,大摇大摆地走进义铁之城。
然而,刚过了关,宋应根本没时间仔细观察城内,匆忙逆着人流疾走,寻了个无人经过的阴暗小巷,放下岑霖。
宋应来不及说什么,直接手撑着墙,深深弓背,试图将方才喝下的液体吐出来。
突然,他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宋应对岑霖很熟悉了,从触感上便知道不是岑霖。
他警惕又凶悍地回头:“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