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晓瞪大了黑豆眼,径直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的身形很高挑,穿着宽松的麻衣长袍,腰间系着围兜,上面沾着不少泥土。头发随意的挽在脑后,有几缕不安分的散落下来,带着几分慵懒之感。
如果没有小鬼火给他的画像,范小晓绝对不会把眼前的人和灾星联想在一起。和无数村庄里普通的农夫一样,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五官长得清秀,比起常年在地里耕种的农家,反而显得更加柔弱了几分。
灾星……就这?
这是范小晓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范小晓的黑豆眼都快变成一条黑线了,这灾星远超了他的认知,范小晓觉得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做,说不定哪天下场雨,这家伙染个风寒什么的就会一命呜呼,压根轮不到他出手。
当然,这位灾星并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简陋的小厨房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他仍按照平时的习惯,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晚饭。油下锅,撒上蒜末和小葱,香味一下子就飘出来了。
香味勾起了范小晓肚子里的馋虫,人间的食物一直是他的向往。地府里都是些生冷的东西,有时候还血淋淋的,很倒胃口,每一个地府鬼差到阳间办差的时候,都会抽空去各地搜刮些好吃的。
范小晓如今虽然倒霉的被塞进了小藕人的身体里,还被挂在了房梁上,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着可口的饭菜流口水。
当那一锅红烧鱼从锅里捞出,用汤勺浇上滚烫的汤汁,发出嘶嘶的声响时,范小晓的肚子也很没出息的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这咕咕叫的声音在狭窄的厨房内很突兀,文三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面露疑惑,他直起了身子环顾厨房,似乎在寻找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糟了!
范小晓紧张的心怦怦直跳,若这酸书生发现自己扎的小藕人活了,还不得吓晕过去,如果胆子再小点直接吓死了,那他这任务到底算完成了还是没完成?
文三的视线在厨房内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露出了一抹困惑的表情,想不通这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末了他狐疑的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似乎猜想这声音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范小晓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引起男子的猜疑。范小晓放松了下来,看着文三面露不解的摸摸自己的肚子,范小晓险些笑出声来。
哈哈哈,这男人倒是有趣得紧,还以为是自己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呢。
范小晓玩心大起,眼下被挂在这里动弹不得,但这并不妨碍范小晓想尽办法捉弄男人。灶台就在范小晓的脚下,每次男人过来切菜的时候,范小晓就会悄咪咪的吹一口气,让男子耳后的头发散落下来。
于是文三切几刀菜,头发便不安分的掉落下来,他放下刀,把头发别到耳后,再切菜,没切几下头发再掉下来,不断地循环。
等到头发第四次掉落下来的时候,文三放下了刀,他微微皱眉,攥起这一缕不安分的头发陷入了沉思。
看着他蹙眉不解,满脸疑惑的模样,范小晓心情大好,竟然不知不觉地,咯咯咯笑出了声。
现下文三就站在灶台前,距离小藕人不过数尺远的距离,这几声笑声不偏不倚的正好传到了文三的耳边。
文三倏地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正好落在了小藕人的身上,从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看,就是这边没错。文三仰着头,朝小藕人这边靠了过来,整张脸几乎贴在了小藕人的身上。
范小晓这下笑不出来了,他此时只能装死,再不敢轻举妄动。
文三近距离的贴了过来,让范小晓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容——
男人的五官长得很和善,似乎天生带着一种温和的感染力。尤其是那一双眼眸,很明亮,和他本人慵懒的气质有些不相符,好像在他随和温柔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炙热跳动的心,而这双眼眸,便是窥探这股力量的窗口。
范小晓很紧张。
他不敢动分毫,一双黑溜溜的黑豆眼无焦距的平视前方,大脑放空,把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藕人。
好在男子审视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半晌之后,便挪开了。范小晓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这石头还没落稳,只见男子竟然把手伸向了自己——
范小晓眼睛瞪得更大了,男子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他并不知道男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范小晓用小黑豆眼瞥到男子的另一只手上正握着菜刀,明晃晃的刀刃发出森寒的光。
这是要把他切了下锅吗?
范小晓紧张的心扑通直跳,如果此时月光再强烈一点的话,就能发现此刻这小藕人的脸似乎比其他部位更惨白一点。眼看着那只大手就要握住他的身子,范小晓几乎要挣扎着叫出声来。
咚咚咚——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剑拔弩张的状况。文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没有再往前。他皱了皱眉,视线在小藕人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犹豫。门外又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催促着他开门。
“文先生,你在吗?”
这是隔壁妇人的声音,文三今夜拜托她去上坟,想必是给他还竹篮的。思索片刻,文三收回了手,在围兜上轻轻擦了一下之后,转身去给老妇人开门。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范小晓总算是松了口气。眼下他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谁知道这酸书生哪天高兴了真的要拿他当下酒菜。
现在范小晓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先找到小鬼火,看看怎么样才能从这幅身体里出去。
文三打开了门,屋外正是隔壁的李婶。不过李婶的手上并没有拿着他的小竹筐,而是空空如也,不仅如此,神色还很慌张。
文三微微有些吃惊:“李婶,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慌张?”
老妇人此时的脸色很不好,她刚从山上跑下来,额头上渗出了不少的汗。她家的老头子就站在小院外,心有余悸的盯着后山的方向,像是怕什么东西追过来一样。
文三有些莫名其妙,李婶见文三安然无恙,微微松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几分。她把文三拽到一边,小声问他:“文先生,你屋子里的小藕人可还在?”
文三怔了怔,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了灶台上方挂着的小藕人身上。李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那祭祀的小藕人呈一个“大”字被拴在房梁上,和辣椒玉米棒挂在一起。
李婶显然没想到这么神圣的祭祀物件会被文三当成食材挂在房梁上,肚子里一大堆的话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藕人有何不妥?”文三问道。
李婶尴尬的收回视线:“这藕人您……就这么挂着?”
文三:“那藕刚洗出来有些湿,我先挂在那晾晾。”
李婶:“……”
范小晓:“…………”
“咳……”李婶干咳了一声,这小藕人反正是他们家的,他爱挂在哪儿就挂在哪儿,李婶转回了话题,她把在后山坟场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文三,告诉他他扎的小藕人掉了红枣,而他祭祀的坟墓旁还出现了蓝色的鬼火。
“我们村子里有句老话:藕人毁,鬼火焚,七月半,鬼敲门。这藕人损毁可是大忌,会有恶鬼顺着藕丝附身到藕人身上作祟。稍有不慎就会被恶鬼吞噬,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文三闻言,脸上并未露出惊恐的神情,相反地,他倒是很冷静,和李婶的反应完全不同,好像被恶鬼缠上的不是他家的小藕人一样。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谢谢您专程来告知我。您先别急,喘口气歇歇,一路下山累了吧,我去给您倒杯水喝。”
文三温柔的笑笑,他的笑容很和善,宛如一阵和煦春风。李婶原本心里很焦躁,被文三这么一说,反倒心里冷静了些。
范小晓被挂在横梁上,对眼下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先不论李婶把他误说成恶鬼作祟,单就看文三的反应,就让范小晓觉得不对劲。
普通人听到恶鬼作祟这几个字,必然会面露惊恐,心下慌张,更别提这恶鬼缠上的还是自己。可这文三呢,不仅不慌不忙,反倒还安慰起旁人了,这算是个什么说法?
而且范小晓看见,文三在听到“恶鬼顺着藕丝附身到小藕人身上”的时候,眼眸明显亮了一下,嘴角还微微扬起。
为什么这个家伙听到恶鬼作祟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范小晓并不知道文三是怎么想的,但他总有股很不好的预感。他以前读过不少阳间的话本,听说有些凡人就喜欢尝试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为了长生不老吃唐僧肉啦,或者炖了千年人参精用来滋补什么的。
万一这文三有怪癖,就喜欢炖被恶灵附身的藕人,那他可就真的倒霉透顶了。
还是得先跑才行,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一会儿直接就把他拿来煮了。
范小晓努力转动自己的小黑豆眼,寻找着逃跑的办法。他现在的身体被一根绳子拴住,绳子打了一个结,挂在房梁上的一根铁钉上。范小晓现在虽然四肢动弹不得,但可以试着晃动身体,借着惯性让绳扣脱离。
文三给李婶倒了一杯水,又给门口的李叔也端了一杯。李叔倔强的不愿意进文三的院门,文三也不强求他,只把水碗递给了他。
热水下肚,身子暖和起来,李婶的神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她知道文三是外乡人,对这里的习俗知道的不多,便好心的教他要如何的除祟,比如早上要把一碗鸡血洒在门前,在院子的四角要点上艾叶。
至于这藕人么……
李婶道:“七月半,鬼门开,等到日子一过,自然会有鬼差来收服了这些恶鬼,把他们带回地府。这小藕人你今晚就把它放在院子里,切记不要把它拿进屋子里。否则一旦他认准了你的气味,就会缠住你了。”
文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李婶。”
范小晓在厨房里艰难的和绳扣做着斗争,他借力摇晃着自己的身子,把自己荡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范小晓被晃得七晕八素,肚子里一阵翻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谈话的声音消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了院门关闭的声音,还有推开厨房门的声音。他一味的用力晃着自己的身子,努力让自己脱离绳扣。
终于,最后一个用力猛晃,绳扣终于脱离了,范小晓只觉得身子急速朝前抛了出去,然后迅速朝下坠落。
范小晓此时是面朝下,他这一下用力过猛,竟然直接把自己甩到了灶台的一边,直直的对着锋利的菜刀。
老天,这是要完?!
锋利的刀刃正对着小藕人的脑袋,眼看着落下就要身首异处,范小晓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双小黑豆眼紧紧的闭着,小手指紧张的蜷缩着。
然而紧接着,范小晓发现自己落入了一片很温暖柔软的地方,还伴随着一种淡淡的药香。范小晓心有余悸的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好落入了文三的手掌中,一双大手包裹着他。
“呵……有趣。”
范小晓清晰的听见,从文三的喉咙里传出了浅浅的笑声。
谢辰:呵呵,真可爱。
范小晓(惊恐):你别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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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恶灵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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