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巫山**
然而阿妩没想到的是,聂三走后,天恰好下起雨,山洞中漏雨,湿漉漉的。
她原本的道袍早就扔了,聂三不知哪里给她寻来的单衣,白线挑衫儿,翠绫裙,素净,但也单薄,更逢这阴雨天,冻得哆哆嗦嗦,牙齿打颤,两只脚更是发麻到没什么知觉。
山洞中阴暗,寒意沁骨,她抱紧了怀中的包袱,可那包袱中都是冷冰冰的金锭子。
平时第一次她开始觉得金锭子是冷硬的,不好。
不能取暖,也不能果腹。
她委屈地看向四周围,有雨水顺着布满青苔的石壁流淌下来,一旁半枯的藤蔓密布交织,恍惚中似乎还有什么蜘蛛网子或者别的什么虫。
而角落中翘起的嶙峋怪石,在这夜晚格外狰狞。
她睁大眼睛盯着看,越看越觉得那便是吃人的鬼怪,也许下一刻便会跳出来,对着她张口血盆大口。
这时候,似乎山风吹过,湿凉的山风带动藤蔓,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哭。
阿妩头皮发麻,她一动不动,僵硬地坐在那里,紧紧抱着自己包袱,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间,黑暗中有什么冲了出来,阿妩扯着嗓子嗷的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待惊魂甫定,她才意识到那是一只老鼠。
老鼠,又是老鼠!
山里的老鼠太欺负人了!
阿妩颓然地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要离开这里,她受够了,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人堆里,她不要在这种阴森的地方死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跌跌撞撞地往外爬,爬出去山洞后,茫然四顾。
此时秋雨已经稍歇,只余些许细雨缥缈轻洒,阿妩背着包袱,睁着湿亮的眼睛,贼兮兮地四处看,最后落在不远处松林前。
那里有一棵很有些年头的老松树,不过因为雨水和落叶的缘故,下面泥土倒是松软的。
她连忙跑过去,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挖土。
她本就有世人罕见的美貌,已是怀璧其罪,如今又带着这么多银子,便是顺利跑下山,只怕也会引人觊觎,况且这包袱沉重,自己本就体弱,山路险峻湿滑,这时候金子不能带给她任何好处,只是累赘。
如今她只能先将金子舍弃,埋在这里,等以后贵人离去,她也许还有机会来这里取她的金子。
一切便看天意了。
不过这坑也不好挖,泥土中混杂着落叶,碎石,以及杂草,杂草中好像还有尖锐的刺。
阿妩匆忙中寻的那块石头并不趁手,只能用自己的手扒拉,她的手素来是被仔细养护着,哪里做过这种事,一时手指刺痛,几乎流血。
山里的夜很冷,夹着冷雨的山风抽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阿妩越想越委屈,悲从中来,不由泪水涟涟。
可她也知道,自己靠不得别人,只能压下抽噎,将自己的金子藏好。
这个世上男人没一个能靠得住,那陆允鉴不是什么好人,聂三办事也不妥当,太子更是不济,总是都不好!
她只能靠自己,自己把金子藏起来,图谋一个将来。
等好不容易把金子埋好,阿妩又在上面盖了一些乱石和枯叶,最后用石头尖锐的一端在松树上划拉了一番,给自己做下记号,想着有朝一日她要来这里挖金子。
这是她的宝藏。
做完这些,她重新用裙带勒紧衣裙,抹了一把眼泪,起身下山。
如今附近有侍卫把守,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将自己假装成山中迷路的市井女子,兴许能蒙混过关。
万一不能蒙混过去,也许只能任凭宰割了。
好在她年轻,相貌出众,也许会牺牲色相,但应不至于没了性命吧?
对于清白贞洁,她并不是太在意,在他们村落,那些出海的一出去便是大半年甚至更久,沿海村落中的女子自己过活,日日熬着,熬到有一天没指望了,想着男人不回来,兴许就另外找了。
等到男人回来了,又和新找的散了。
她娘临死前也曾嘱咐过她,要她好好活下去,甚至告诉她若是遇到歹徒,万万记得不可怀下孽种,保护好自己的身子。
所以如果接下来,要她用这身皮肉来换性命,她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
她打定了心思,竟然没那么害怕了,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不过山路实在陡峭泥泞,每走两步都要盘算一番,看看接下来的脚往哪儿落,感觉自己眼和手脚都不够用了。
就突然间,她脚底下一滑,只觉整个人都往下滚去。
她吓坏了,紧闭着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
不过最后并没什么剧痛,她跌入水中,随着“噗通”一声,她的身体被温软的流水所包容。
她倒是会水性的,海边的女子再柔弱,水性总归会的,哪怕惊惶之中,身体也下意识飘浮在了水中。
她怔怔地仰脸,环顾四周,却见这里竟是一处露天温汤。
月光之下,有泉水汩汩地自一旁泉眼处流出,汤池一旁陈列着各样物件,有兽炉香座,金花瓶,以及鞋帽衣物等。
从这用具看,在这里沐浴的人必不是寻常身份,而且应该是……男子?
她正胡思乱想着,便感觉到一道目光,正在打量着自己。
她的心微提起,下意识看过去,那道目光来自氤氲热气中,一道过于锐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打量着,仿佛俯瞰人间的神祗。
阿妩怔怔地攥着衣角,一动不动,无措地看着那视线射来的方向。
她疲惫不堪,浑身僵冷,她站在这让人贪恋的温汤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遭遇何人,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脚下踉跄,竟是站都站不稳,孱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阿娘已经没了,自己亲手埋葬的,阿爹和阿兄登上了远航的船,再也不会归来,她小小年纪,却流转于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间,又有什么意思,待到香消玉殒时,能不能有一块薄木板?
所以,又有什么意思呢?
眼泪便缓慢地自眼底溢出,她竟生了求死之心。
这时,那男子却抬腿,迈前一步。
随着泉水哗啦之声,缭绕的白雾稀淡起来,阿妩看到了男子精壮的上半身。
胸膛上肌肉太过健硕,上面沟壑分明,如同刀刻。
这于此时的阿妩来说,无异于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男人,又是男人,身强体壮的男人,拥有强悍力道的男人,可以把她箍住,按住,可以把她折成任意方便的形状,尽情享用她身子的男人。
阿妩两腿发软,她紧攥着几乎遮掩不住自己的衣料,身体犹如风中落叶,簌簌发抖。
想逃,可又知道自己逃不掉。
这时那男子终于开口:“你……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醇厚,甚至可以说是好听的。
阿妩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也说不出在哪里听到过。
她咬着颤巍巍的唇,哆嗦着,无法发出声音,只能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用眼神哀求对方。
这时男人开口:“你冷?”
阿妩一听“冷”这个字,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打了一个寒颤,怯生生地点头。
此时在这温汤中沐浴的便是景熙帝。
他因祈福驾临南琼子,晚间时候便在这山中温汤沐浴,偷得浮生半日闲,想图个清净,身边也并无妃嫔侍奉。
他也不曾想,就在自己沐浴之际,竟有这么一小娘子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温汤中。
就在水花溅起的那一瞬间,贴身龙禁卫已经隐在暗处听令,蓄势待发,随时出手。
不过他看着眼前这女子,她睁着一双雾濛濛的眼睛,惊惶无助,凄惶可怜。
这让景熙帝想起自鸟巢中坠落的雏鸟,它柔弱无助,还不曾看过这人世间,却贸然被抛落在这陌生所在。
景熙帝执政多年,早已练得铁血心肠,可现在看到这么一个怯生生的小雏鸟,竟生了些许呵护怜惜之心。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不着痕迹的手势,龙禁卫略犹豫了下,便连同身边近侍一起退下。
此时缥缈细雨已经停歇,温汤中氤氲热气弥漫,雕漆木几上的铜托牛角灯散发着朦胧光晕,有微萤携着些许残光在林间半明半暗地浮动着。
一切都是静谧,湿润,朦胧的。
阿妩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男子。
他未着寸缕,立于这温泉中,却依然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那必然是出身大家才能蕴养出的非凡气度,是久居上位者的坦然和从容。
她在惶恐不安中,胡乱猜测,这是什么人?
这时,男人却对着自己伸出手,低声命道:“过来。”
阿妩紧攥着衣料,小心翼翼地看过去,男人生得双肩挺括,腰部结实,伸出的臂膀线条流畅,十指清隽,有力的指骨上还有一物流光溢彩。
阿妩认出那是一枚扳指。
她跟在陆允鉴和太子身边,多少也见识了一些好东西,隐约感觉到这扳指是上等好玉料,雕工应该也是精致的。
一个沐浴时都戴着扳指的男人,应是很有些身份的,况且这还是天子脚下有身份的人。
阿妩心里浮现出一丝希望。
坠落在水中走投无路的她,竟看到一块浮木?
要不要上前抱住这浮木?
这时,她感觉到强烈的注视感以及审视感。
她睫毛一颤,视线往上抬,便坠入对方的目光中。
那是一双淡茶色眸子,理智沉静,居高临下,不带一丝情绪地打量着她。
阿妩心里一慌,脚下趔趄,险些栽倒在水中。
她隐隐感觉自己根本无法掌控这个男人,他不是年少的太子,也不是容易拿捏的聂三。
男人薄薄的唇微启,再次开口:“过来。”
他只有两个字,但两个字简洁有力,切冰斩玉,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阿妩不敢违命,战战兢兢地迈开腿,往前走,走向那个男人。
越往前走,心中越是惊惶。
这个男人有着俾睨万众的气势,以至于在靠近他时,她的身子竟不由自主瑟瑟发抖。
陡然间,她脚底下不稳,脚底下一趔趄,径自这么栽下去。
景熙帝矫健地迈前一步,长臂一伸,将阿妩捞在怀中。
她很轻,几乎不需要什么力道。
景熙帝低首看着怀中这一抹曼妙,烟雨朦胧,白汽氤氲,静谧的山林中,她莹白的身子犹如德化龙窑白瓷,如脂似玉,细腻温润,湿透了的白线挑衫儿如同一层轻纱裹在那纤嫋曼妙的白瓷上,被打湿的翠绫裙在温汤中,犹如零落的靡靡兰花,飘荡开来。
这一切如梦如幻,景熙帝便觉自己入了巫山**的幻境。
他有力的指骨轻抬起女子这净白细致的下巴,于是再次看进那双水泠泠的眸子。
她泪光扑棱,无辜又无助地望着自己。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醇:“你是自月中坠落,还是自天河而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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