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遭剧变

谢灵芝面色一寒,二话没说拎着裙子就往家里跑,许叔哪里跟得上,云青干脆背着他老人家一口气跑回家里。

此时家里已经围着许多父老乡亲,谢灵芝的父亲谢朝海为人谦和,乐善好施,辞官之后在镇上私塾兼任夫子,颇有些声望。听闻他落水出事了,大家都过来看能不能帮一把。

云青拨开人群,瞧见堂屋中间放着一张凉席,谢朝海就躺在上面,两个大夫一个在把脉施针,另一个还在按压谢朝海的胸膛,逼他将腔中积水都吐出来,边上夫人柳氏哭得天荒地暗,已然成了一个泪人。

而谢灵芝跪在父亲身侧,帷帽早已不知去向,因慌忙跑来而蓬乱的头发,苍白的而又不正常红晕的脸颊,睫毛上凝着泪珠,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晕倒,看得让人心疼,云青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他定了定神,对在旁围观的乡亲拜谢,并道:“烦请大家回去了,我阿耶若有好转,会一一去告知各位的。”

人群慢慢散去,大夫也做完了紧急施救,几个老仆将谢朝海搬到卧房休息,柳氏因又心疾哭得久了,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云青着人又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稍间卧床,而后着大夫去后厨煎药,出来时已经眼冒金星,满头大汗,四肢泛软,还未来得及休息,正瞅见许叔颤颤巍巍地走来,云青拦下他问:“阿姊呢?”

“怕是在后院,老爷卧房,郎君快去瞧瞧她吧,我看着女君面色不太好啊。”

云青听了,着急赶到后院谢朝海卧房中,隔间中谢灵芝正垫着脚,探手去够柜子上面的木箱。

那木箱原本装着被子、软枕等家具之物,可谢灵芝精神受挫,再加之身高不够力量不足,将木箱拉出来后有些抱不住,人接连往后退,云青几步上前将她扶住,道:“阿姊,还是我来吧。”

谢灵芝脸上泪痕犹未干,无言答应,云青将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床被子并两个软枕,按照谢灵芝的指示送到稍间给柳氏安置好,等再回来时,谢灵芝在谢朝海榻前静静地坐着,眼圈又红红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姊…”

他们父女情深,云青最是清楚。

虽说谢朝海对云青相当不错,简直是把他当亲儿子养,但面对谢灵芝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偏爱。

从小到大,谢朝海从未对女儿说过一句重话,他官职虽只有七品,但除去家用,几乎所有的钱都给谢灵芝买这买那。

谢朝海每天回家都会给女儿带一些小玩意,要么是一尺头绳,要么是一只簪花,又或是一只拨浪鼓,藤枝编的蝈蝈,木头雕的马儿,琳琅满目,长年累月下来,谢灵芝的闺房都快摆不下了。

柳氏偶尔埋怨一句:不必惯着女儿。

谢朝海总会将谢灵芝抱在膝头,正色道:“芝芝是我掌上明珠啊,怎么能不疼爱呢。”

说完还不忘回头,与在旁的玩泥巴的云青道:“青儿以后也要对姐姐好啊。”

云青当时年纪小,傻乎乎地点头,朗声说:“我会对阿姊好的。”

谢灵芝咯咯笑起来,把手里未拆开的糖人递给云青,姐弟两个牵着手玩去了。

想到年少时光,云青不禁湿润了眼眶,他走进去轻声对谢灵芝道:“阿姊,别哭了,阿耶醒来见你眼睛肿了,可是比自己失足落水更伤心呢,少不得要训我惹你生气了。”

谢灵芝听了,回想起少时有次贪玩,让云青带着自己去爬山,不曾想下山的时候崴了脚,只好由云青背着回家,一路走一路哭,等到回家谢灵芝双眼肿得像核桃一般,谢朝海见了不由分说把云青数落了一遍,责备他没有照顾好姐姐。

谢灵芝在房间里休息,听到院里谢朝海的说胡,忙拖着脚出来解释,“是我让云青带我去的,他一向听话,不怪他的。”

云青倒是老实,认真自责一番,认错道:“不是,确实是我没照顾好阿姊。”

儿子乖顺,谢朝海怎忍心苛责。只是他自己忙前忙后,寻医问药,让谢灵芝在家休养了小半月,确保不会留有后症,才准她下床出门。

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谢灵芝擦了眼睛,忍住泪水,将云青拉到外间,问道:“阿耶怎么会落水,你可打听了?”

云青打听清楚了,据街坊说,今日谢朝海有课,在私塾一直待到傍晚,学生放学之后便收拾收拾回家了。

谢家背后有一方不大不小的荷塘,蒲津县以莲花出名,城郭方寸之中多是池水,不足为奇,偏就是这么一条走了成百上千遍的路,谢朝海一时不察便掉入池中,可怜他并不会浮水,再加之傍晚人人都到家生火做饭了,四下行人甚少,等谢朝海在荷叶下被发现,已然不省人事了。

谢灵芝听了,揪着胸口,哽咽道:“阿耶本就有旧疾,近日咳嗽不止,大夫说可能是肺有征兆,若是呛上几口水,又或是受了凉发热起来,该如何是好…”

云青倒是没想到这里,谢灵芝的担忧让他内心一紧,“不,不会吧,大夫不是说体内积水都排出来了,煎药喝下好好休息便是。”

谢灵芝茫然摇头,双眼空洞,轻声道:“阿耶年纪大了,大不如三年前…”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

云青眉头微皱,他蹲下来,挨近谢灵芝,“阿姊,到现在了,你还不肯跟我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那年许叔要回老家扫墓,我觉得好玩便跟了去,不过三个月,回来你就瘦了一大圈,莫不是…”

谢灵芝握住丝绢的手一紧,细听云青接下来猜测,“莫不是,你被什么人欺负了?”

谢灵芝天生丽质,美貌出众,自小便有众多追求者。

每年三月三上巳节踏青出游,谢灵芝总是会被一些轻浮纨绔骚扰。

长安乐游原是公侯巨贾常去的休闲之所,高门贵女不计其数,可谢灵芝即便是素衣素钗,清减出行,也能引人侧目。

而云青的任务就是保护谢灵芝,把她身边流口水的浮浪子都打跑。以前他只觉得阿姊不喜欢那些男人围着自己,阿姊不喜欢的,他就要全部赶走。

现在云青成人了,稍微通晓点人事了,更知道那些纨绔膏粱围着谢灵芝,他们是欣赏爱慕阿姊吗?

怕脑子大都是些龌龊想法。

若说有什么事让一家人都难以启齿,怎么问都问不出来,应该只有这个了。

“是哪个该死的王八蛋,我这就去宰了他!”

云青蹭地站起来,怒火中烧,谢灵芝迟疑着,不就是默认了吗!

他转身就要往房中去,他房中有剑。

大业尚武,年轻郎君都喜欢舞刀弄枪,谢家虽说是文官,但云青不爱读书爱武、装,谢朝海从不逼孩子已经要考取功名什么的,云青喜欢,谢朝海便给他请了武艺师傅。

云青天资不错,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几套剑法,来了蒲津后云青还是会定期去武馆学艺,本事日有长进。

以云青现在的本领,要宰一个人不是难事。

谢灵芝不敢大声叫,毕竟阿耶还在休息,她拎着裙子去拉云青,一不留神踩到了裙子。

云青闻声回头,正好抱住摔过来的谢灵芝。

香软满怀,冲得云青一下愣了神,谢灵芝靠在他胸膛,显得愈发娇小可爱,心里那股怒气一转,成了酸酸涩涩的情绪。

谢灵芝抬起头来,眼眸与云青对上,他猛然清醒,想要将人松开,可谢灵芝却没有放松,她握住云青的手,轻声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被人欺负。是…”

她顿了顿,接着道:“是阿耶那会身子不好,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实在无法支撑每日坐班办差,这才辞了官,来蒲津的。”

“那你腰上的伤怎么回事?”

“某日取箱笼,不小心摔倒的。”

“真是这样?”云青将信将疑,“那为何不回老家?”

谢家老家在青州,家里近亲不剩几个,但老宅还是有的,回了青州诸事便宜,不必像在蒲津还得重新置办田地。

谢灵芝道:“蒲津好歹还属直隶,天子脚下,来往便利,物资丰富,适合安居,总之你不可胡思乱想,现在阿耶昏迷不醒,你是家中唯一的男子,自该担起重任,不可莽撞行事,懂吗?”

云青并被谢灵芝握着手,她双手冰冷,他感知的到。

阿姊是害怕的,云青反握住她,希望能给谢灵芝安慰和勇气,他点了点头,“我懂得,阿姊放心,谢家我来担。”

谢灵芝颇为欣慰,放开让他料理外面的事务去了。

等人走了,谢灵芝将房门关上,光线一下昏暗下来,她背靠着门深深地呼吸,吐气,呼吸,吐气。

终于,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谢灵芝浑身颤抖着靠在父亲床头,嗫嚅道:“阿耶,你说的果然没错,要是被云弟知道了,他非得闹出人命,断送了前程不可。我不知道能瞒几时,您可,您可…”

谢灵芝捏着谢朝海身上的被子,低声哭泣。

“您可,千万别出事啊,女儿,女儿害怕……”

然则,天有不测风云,恰如谢灵芝所料,谢朝海素来有喘症,再加之落水受凉得了风寒,人烧的跟火炭一般。几日下来药水不断,仍不见好,柳氏与谢灵芝哭得不知东西,云青只得搭理前后,为谢朝海备下了棺椁和寿衣。

谁知,当晚谢朝海居然醒了过来,虽说大家都知是回光返照,但自他出事,从未醒过,谢灵芝等人怎能不欣喜,皆拥过来跪在榻前。

谢朝海已到虚弥,面对发妻柳氏和准女婿云青都说不出话来,唯有目光转到谢灵芝时,一行泪水从眼中滑落,落于发间。

谢灵芝跪行上来,紧握着住谢朝海的手,哭道:“阿耶,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我…”

谢灵芝已经哽咽到无法言语,在旁者无不被父女之情感动,偷偷擦眼抹泪。

谢朝海虽浑身无力,但被女儿握住的那只手却不安分,坚持地在她掌心微微摩挲,谢灵芝抬起头来,盈盈泪眼对上了阿耶满是不舍的眸光。

“阿耶,你,你要说什么…”谢灵芝附耳过去。

众人离得远并未听清谢朝海的遗言,而且全家哭得不能自己,甚至都没注意谢灵芝煞白的面色。

在场者,只有谢灵芝清楚地听到谢朝海的话,他说的是:“…萧缇…来了…”

说完这句,立时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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