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族老没再说话，不理会朱二朝他使眼色快要使得眼睛抽筋。

收个外人当徒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为此丢了面子却不值得。

舒以其实相当习惯这种被众人瞩目的场合，虽然在众人想来，这凡界来的女孩面对这种阵势，应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她垂下睫毛，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就做出了选择。

“我想拜入云镜瑶台京房门下。”

京房在云镜瑶台里是个相当特殊的存在，其他门人要么长个翅膀，要么长条尾巴，只有他是个完完全全的人样。

所以他修的是哪一路图腾，一直是个谜团。

有人已经惊恐地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毕竟蚩尤的脾气很暴躁，是无数前辈用血泪实践出的真理。

现在这女孩拒绝了蚩尤的邀请，反而想要拜入云镜瑶台另一脉，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光是想想，就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但蚩尤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居然认真考虑了舒以的要求。

然后慢慢地说：“京房从未收徒，神算子一脉也只有他一个传人。”

“你先拜入云镜瑶台，若是他不肯收你为徒，再拜入我门下也可。”

舒以听到，有人用极其梦幻的语气，对同伴说：“你掐我一下，看看我们是不是进了蜃楼幻境。”

“这还是我认识的蚩尤吗？上一次我光是表露了一下想要拜到他门下的意愿，就被他打的三年下不了床。”

“整整三年！”

他血泪控诉。

蚩尤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眼风刮过去，那人顿时噤若寒蝉。

光是看这眼神就知道，肯定还是那个蚩尤没有错。

舒以笑了笑，朝着蚩尤道了声谢：“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拜京房为师。”

蚩尤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地感觉。

老酒鬼本已经摆出一副不掺和这些事情的姿态，但看见舒以下了决定之后，反而多嘴了一句：“乖徒儿，哪天你叛逃出云镜瑶台，记得赶紧来青楼拜师啊。”

在蚩尤怒发冲冠，准备动手之前，老酒鬼抱着他的葫芦连忙离开。

蚩尤认真叮嘱舒以：“青楼虽然名气响亮，但却是现存的门派中，最接近魔道的一支。他们以酒色财气为引，修炼出一颗俗世凡心。并不适合你。”

舒以对老酒鬼的态度稍微有些在意，但是也仅止于此。她的好奇心早就不剩下多少。

所以她简短地回答：“我知道。”

就在朱二急得跳脚，准备忽略族老，马上挽留舒以时，一直静静装高人的族老突然说：“蚩尤阁下，暂时留步。”

他微微一笑，把朱二推出去。

“二少爷当年出生之际，京房曾替他批过挂，言及他与蚩尤门下绶鸟一脉有缘。当时夫人舍不得少爷幼年离家，就把他留到了现在。如今正是履行当时约定的时候。”

朱二大惊失色，低声问族老：“族老，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拜这只鸟当师父，是要让我死啊？”

族老微笑不语，示意朱二看向舒以。朱二顿时从脸红到脖子根，不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朱二不知道这个约定，但是蚩尤是知道的。

朱二几乎一直在他这里挂了个弟子名。

蚩尤一脉，并不需要鸟图腾和牛图腾都修炼，这两个大的图腾下，还有更细致的分类。

绶鸟当然属于鸟图腾。

所以虽然蚩尤相当看不惯这个轻浮小子，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这事情就只能这么定了。

当族老将朱二送到云镜瑶台的破云飞梭上时，朱二还有点没回过神。

他低声问族老：“族老，怎么突然就决定我和那蚩尤一起走啊？明明之前家里都没有这个意思的。”

族老：“你说你梦到了那个舒姑娘。”

朱二：“是真的，我绝对没有撒谎！”

族老：“而且云镜瑶台要把舒姑娘收入门下的决心很坚定，连蚩尤那种人都愿意让步。”

朱二挠了挠头，他在修仙界还很年轻，不太懂这种弯弯绕绕。

族老：“传说，云镜瑶台是帝子瑶姬所创立。那你知道，瑶姬最出名的一个传说，是什么吗？”

朱二脱口而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传说襄王路过巫山，梦见瑶姬，欢情未接，将辞而去。

朱二浮想联翩：“族老，你是说，舒姑娘是瑶姬神女的转世？我就是襄王转世？真的吗？”

族老：“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三个巧合呢？况且，你既然梦到了这位姑娘，哪怕不是襄王，想必命中注定有纠缠，早做打算为妙。”

说完又有些扼腕：“可惜我刚才居然没有想清楚这简单的道理，居然自矜身份，不肯拿出条件来邀请她。”

朱二已经听不进去族老的其他言语，满脑子都是和舒以前世的缘分了。

破云飞梭向来是云镜瑶台接引新人的工具，实用倒在其次，大气美观才是重点。

主要是为了给新人们一个美妙的遐想。

朱二亦步亦趋地跟着舒以上了飞梭。

舒以发现她的袖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塞了七八张纸条，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邀请她在叛逃云镜瑶台之后，拜入其他师门的。

蚩尤瞥了一眼，立马黑着脸全部烧掉。然后看似冷静地下了飞梭。

估计是要去找事情。

飞梭上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看来云镜瑶台选弟子的品位相当地挑。

负责接引的师兄也是蚩尤鸟图腾一脉，听到又有人来，身子都没动，只是头部转了180度，从正面直接转到背面，还对着他们笑。

“新来的师弟师妹？赶紧上来，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朱二觉得这情况有些惊悚，但是看见舒以都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也就努力镇定下来，和这位师兄拉家常。

朱二：“师兄，你这脖子……挺灵活？”

师兄左眼眨了一下，右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朱二，过几秒钟，又保持左眼睁着的姿势，右眼眨了一下。

师兄：“唉，毕竟我们也不能决定，得到的到底是鸟的哪个部位。我是鸱鸮一脉，继承了它们的脖子和眼睛。鸱鸮你知道吧？普通人的说法就是猫头鹰。”

师兄脸上带着点心有余悸：“我这还是挺好的，就是偶尔会吓到人。我还听说之前的之前有位世界，继承了鸱鸮整个头，变成人身鸟脸。”

朱二的脸绿了：“这……继承什么，真的一点规律都没有吗？”

师兄一本正经：“也不能说是一点规律都没有吧，据说越害怕什么，就越会继承到什么。”

朱二决定从今天开始就害怕绶鸟的眼睛。

但是世事往往不尽人意。朱二拜入蚩尤门下之后，居然开始整个的变异。

不光光是鸟脑袋，还有鸟身体鸟羽毛。别人继承翅膀，一般都是背后生出双翼，但是他不是这样，他整个人变成一只鸟，连说话都只能鸟叫。

但是舒姑娘不愧是他梦中的姑娘！当别人都忘记他之后，只有舒姑娘天天坚持不懈地给他投喂，替他想办法变回去。

只要舒姑娘没有放弃朱二，朱二决定就绝不轻易放弃自己。

但是这样惨淡又快乐地时光也没有持续很久，舒姑娘还是找到了她的心上人。

朱二记得，那天夕阳很美，舒姑娘含羞带怯地带来一只巨大的猫，温声细语地告诉他：“二公子，这就是我的意中猫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哦。”

然后朱二就开始了他噩梦一样的生活，成天被猫抓咬挠也就算了，那只猫居然还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看见舒姑娘就表现得特别好，让舒姑娘以为两人（？）相处和谐。

终于有一天，朱二不堪受辱，决定自杀。

他还流了两滴眼泪，拔了七八根羽毛，决定给舒姑娘留个纪念。等那只猫虐待他的事实曝光的那一天，舒姑娘也不至于没个东西想念他。

朱二掏出他的剑，架在脖子上，眼睛一闭，准备自杀。

一下子居然没能指使动他的剑。

继续用力。

有人掐住了朱二命运的后脖颈，直接把他拎起来。

朱二猛然睁开眼，看见了舒以熟悉的脸庞。

朱二决绝地说：“舒姑娘，哪怕你现在听不懂，我也一定要告诉你，那只猫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走了，但是生命中最后这几年里，能有你的陪伴，我很开心。”

他闭上眼睛，准备再次自杀。

舒以长叹一口气。

“朱公子，醒一醒，这是蜃楼境。”

朱二：“舒姑娘，你不用再劝我，与其拖着这副鸟身苟活，还不如一死！……唉，等等，这是蜃楼境？”

他再次睁开眼睛。

翅膀没了，羽毛没了。

他朱二又变成了一个人。

朱二从来没有和今天一样，感觉到生而为人居然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他一把抱住舒以，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舒以无奈，再次用力捏了捏朱二的后脖颈。

朱二又清醒过来，发现之前抱着的舒以，也是个幻境。

朱二委屈得不行：“这幻境也太过分了！”

他觉得这次的表现实在是有损颜面，偷偷地看了舒以好几眼，幸好没看到什么失望的神色。

舒以的表情相当淡定，似乎觉得这次的蜃楼境能被她轻易解决。

当然，事实也是，现在其他人都中了幻境，只有舒姑娘醒过来了。

要不是朱二确定，舒以一点修为都没有，他都以为这是哪个前辈高人了。

蜃楼境制造出来的奇诡幻境，每次出现，都会造成不少人伤亡。

舒以似乎察觉到了朱二小心翼翼地打量，还分心安慰了朱二：“不必担心。”

朱二觉得舒姑娘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直完美符合他梦中情人的形象！

他感动得开始掏口袋。

口袋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法宝丹药，全是最顶级的品质。但是朱二都没有多看一眼，全部丢在地上，只拿着手里的东西去向舒以献宝。

朱二：“舒姑娘，你看，这是破军剑，据说一剑能破开世界；这是醍醐丹，能看破现实与虚妄……”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全都是些能清醒头脑，看破迷障的东西，也不知道朱二带了这么多顶级的装备，是怎么才能一下就被拉入蜃楼境。

舒以只回答：“收回去吧。破开这幻境，用不着这些东西。”

朱二便又脸红心跳地把东西收回去了。

过了好些时间，朱二才找回自己的脑子，有些奇怪地问舒以：“我们是什么时候被拉入的蜃楼境？舒姑娘，你是怎么从幻境中醒来的？”

怕舒以误会，他还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和这蜃楼境有关系，只是觉得你清醒的这么快很奇怪。毕竟蜃楼境不同于普通幻象，掐一下造成的疼痛是绝对无法清醒的，只不过在幻境里，疼痛会减弱，让人明白自己中招了。”

舒以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我们并没有醒来，这里是我的幻境。”

朱二：“啊？”

朱二偷偷摸摸地环顾四周，漆黑的天空沉甸甸地往下压，凌乱的墓碑散落四周，连昆虫都没有。

看上去是真的有些吓人。

他默念了三遍这是幻境之后，才有勇气开口：“话说，舒姑娘，你手劲还挺大的，居然能直接把我拎起来。”

舒以看上去有些怀念：“为了保护自己……当凡人的时候练了些不入流的武术。”

朱二觉得他已经懂了，毕竟舒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人又这么好，当然会学点防身用的！

朱二：“那，我为什么会到你的幻境里？为什么这样就清醒了？”

舒以：“一点不值一提的小法术而已。”

舒以见朱二恢复过来，便领着他慢慢向前走去。

朱二又瞄了一眼离他最近的墓碑，上书，爱妻 舒以 之墓；卒于某年月日。

朱二连忙收回目光，打量其他的墓碑。

居然全都是相同的格式，年月日也相近，只是书写的人各不相同，字迹差别很大。

他想问问，但又觉得两人关系不至于此，只能咽下满腔的好奇。

朱二寸步不离地跟着舒以：“舒姑娘，我们现在是要去干什么？”

舒以：“解决这蜃楼境。”

朱二：“这……我觉得我似乎不太行啊？”

舒以：“不要紧，你选一个方向往前走。”

朱二有些犹豫：“真让我选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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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蜃楼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