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母宴

舒以简短地回答:“看运气。”

师弟茫茫然地继续问:“看运气?什么运气?要是运气不好,岂不是就要命丧于此?”

黑袍子们静默地围了过来。

缠绕在他们上臂的勾魂锁,刃尖反射出喑哑的光。

黑袍子们抬起头,黑色的兜帽下竟然并非人类的头颅,而只是一团幽绿色的鬼火。

那被人尊称为“卞城王”的黑面郎君,半靠在车撵上,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

舒以像是在问师弟,又像是在自己思考:“他们是活着的吗?卞城王是什么王?为什么是从地底出来?”

师弟局促地回答:“既然能动还能说话,应该是还活着?不过长得奇怪了一点,可能是修了什么功法。”

师弟:“我不知道卞城王是哪个王,但是从地底出来,多半是什么阴曹地府的鬼差?”

师弟勉强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勉强牵动着脸上的肌肉露出个哭笑来。

有风。

带着刀兵特有的金属冷意。

是从勾魂锁上传来的杀气。

不知何处响起的摇铃声。

黑袍子们低沉、沙哑又古怪的声音继续响起:

“诛杀、不尊仙长、不敬仙师、愚昧凡人!”

数百条勾魂锁凭空而起,对准了这刚开始求仙的两位凡人。

师弟两股战战,几欲昏厥,只能悄悄去瞧舒以。

这位和他同时拜入云镜瑶台的师姐,既有一副难得的好相貌,又兼顾一种不染凡俗的超脱气质,举手投足之间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会羽化成仙。

师弟一时疑心舒以也是他的幻境,一时又觉得有这位师姐在,找到出去的办法也是迟早的事情。

舒以若有所思:“你听这些家伙的声音,有没有觉得有些熟悉?”

师弟:“什么?这,我在此之前从未听过。”

舒以:“你左肩上的颙,唱的是什么?”

师弟的左肩也站着一只颙。

那颙唱的是很远古的歌谣,用的也不是如今的语言,在他耳边就如厉鬼索命。

师弟不知道什么上古异兽的传闻,只听说过看一眼就会被吃掉的替死鬼传说,因此从未敢回头,倒是误打误撞留了一条性命。

风吹动了舒以的头发,白色的飘带和黑色的头发一同轻轻扬起。

更不像是凡人了。

师弟心想。

仙子看了一眼师弟,没有继续讨论颙,反倒说起了最开始讨论的那个话题:“我倒是猜测,他们应当都是死去已久的人。”

舒以:“只是凭着一腔执念,用本能行动到现在。”

师弟讷讷回答:“真、真的吗?要是他们都还是活人怎么办?”

舒以:“如果都是活人——”

她将手伸到肩膀上。

舒以:“那只能希望下辈子,我和你能够投个好胎了。”

她像是开玩笑地继续补充:“下辈子我不会来云镜瑶台,你遇不上我,应当能活得长长久久。”

师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他心中那白衣飘飘、眉心还有朵莲花的仙子,双目弥漫上一股血气,手上指甲变长,变得乌黑,直直地往那四只眼睛的怪鸟喉咙探过去。

那怪鸟竟然不躲不闪,直至最后一刻还在用怪异的腔调唱些什么。

这次师弟倒是听清了:

“左辅隐世兮,右弼流亡!”

“天星黯淡兮!”

最后一句没有唱出来。

因为舒以的手变成锋利的爪子,生生地将它的声带取了出来!

“师姐!”

师弟丝毫没有怪鸟被轻易解决的喜悦,只因那鸟被折成两半之后,变成一滩黑色的浓稠的墨水,沁入了舒以的身体之内。

这绝不是死亡的象征,而是变成一种更为难缠的形态的预兆。

舒以朝师弟安抚地笑了笑,随后吞下了颙的声带。

血从舒以的嘴角滴下,染红了她的白裙。

“师姐,你,你这是干什么?”

颙从来都不是人类的食物。

它生来便带着十二分凶煞,待到吞食足够多的活人成年之后,又附带亡者的怨念,只是被靠近就会熄灭一处命火,更何况是生生吞咽下它身体的一部分。

舒以感受到从口腔到喉咙传来的一阵烧灼,但随后所有不适的症状又统统消失。

并不是负面作用被消除,而是她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张口。

声音竟然和黑袍子们一模一样。

她说:“某自东海而来,携活祭以飨卞城王。”

师弟心想,这“活祭”肯定就是指的他这个没用的家伙了,也不知道师姐是真的要把他处理掉,还只是骗一下这些看上去脑子就不灵光的家伙?

他心里有点酸,又有点释然。

男子汉大丈夫,与其一直拖后腿,倒不如就这样当个活祭,也不算是完全没用,要是能让师姐平安离开,那可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师弟竟然开始有点担心,舒以随口编的“东海”会不会露馅了。

舒以知道吞下颙的声带,能够短暂地获得它们的说话能力。

这件事可能比颙本身的相关知识流传得更广。

一本可以说是风靡修真界的小书《有关你知道了也没用甚至可以死得更快的超冷门小知识》上面第一节记载:

异兽颙,可攫其声而用之。半载而亡。

可以把异兽颙的声带拿出来用,但是用了之后,最多不过半年,使用者便会去世。

在这蜃楼境的颙,声音应当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异。

声音枯槁,仿若亡魂,是颙声音的特征。

但舒以修过释家,甚至还算有点天分,能轻易辨别出,这里的颙,不仅仅是仿若亡魂,而是声音中也略带死气。

——正如那些黑袍子。

如果他们都是已经逝去的亡魂留下的执念,身躯已经消散,那又靠什么来认出彼此是同类?

舒以想到的答案便是,这带着死气的声音。

她赌对了。

那些黑袍子失去了视觉、只留下听觉,靠着一些生前残留的本能行事,既不会对舒以取颙声带的事发出疑问,也不会对他们之前讨论的内容多做留心。

就像是一些没有神智却伪装成人的小妖怪。

舒以抓住师弟的肩膀,带着他往“卞城王”的方向走。

黑袍子们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他们用对待宾客的礼仪对待舒以。

当然,也用看带礼物的眼神,打量师弟。

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件礼物非常满意。

卞城王在远处看是个不怒自威的黑面郎君,近处看威严更甚。

那是高位者与强者特有的威压。

但是他已经死了。

他的手下尚且还存着一丝执念四处游荡,主君却无知无觉走得安详,这是否也是一种讽刺?

师弟能感觉到,舒以抓着他的肩膀很紧。

甚至有点痛。

但他不敢高声说话,只是略有些不适地动了动。

他们离卞城王的车撵愈发的接近。

那地上的裂缝对应着天空中睁着的眼睛,也不知道通往哪里,只是死气不断地往外溢出。

舒以突然重重一推师弟,甚至还在他背后补了一脚,把他往裂缝里塞进去,随后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地面上的黑袍子似乎迷茫了一会,但随即又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在高唱“恭迎卞城王”。

他们立马就忘记了舒以这个不速之客,继续走着他们预订中的剧情,簇拥这卞城王的车撵向前走去。

也不知这样的戏码,千百年间重复过多少次。

师弟被舒以踹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摔成肉泥。

他在半空中被舒以抓住,挂到了墙壁上,随后又跟随着舒以的指示,慢慢地摸下墙来。

这裂缝的深度比他们想象中要浅很多。

没有那些令人恐惧的黑袍子,师弟总算是感觉逃出生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师弟:“我还以为师姐真要把我当活祭,当时还想着便是死了,也要助师姐一臂之力。”

舒以又吐了一口血。

但是她神色又那么淡然,让师弟完全拿不准主意,这个师姐倒底伤得重不重。

舒以:“与虎谋皮的事,我不会做。”

师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马搀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舒以。

师弟:“师姐不要见怪,我这个人脑子转的慢,嘴皮子动得快。经常讨人嫌。”

他继续问:“师姐,您这样老是吐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看着可怪可怕的。”

舒以:“没什么大碍,看着吓人而已。”

颙的声带效果已经慢慢褪去了,她喉咙里灼痛得厉害,说话也是细声细气。

“至少还能活半年。”

谢谢吃了吗?和姑妄言的地雷;

谢谢才不要做复读机的火箭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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