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听起来似乎是一段很孤独很漫长的岁月。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像很多话本故事里写的那样,段城雪这种程度的反派往往没有一个很好的童年。
幼年失怙,母亲是一个下人,在段家一个旁支中的旁支里面做工,那个旁支的旁支呢,已经不可考了,总之是连如今江南段家的地位十分之一都不及。
段城雪是一个下人的孩子,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可以称一句“野孩子”“小杂种”“小乞丐”,他也没有正经名字,只有一堆贱名,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小老鼠”,因为他长得又瘦又小,每天都吃不饱。
“小老鼠”自然只能跟其他老鼠一起玩。其他仆人的孩子,也都野得很,掏蛐蛐儿掏雀儿只算小打小闹,有些恶劣的就爱拿石头砸人,小段城雪没少受那些孩子欺负。
偶尔,他可以去跟着段家的孩子去学堂,听听先生讲课。其实他连学堂的门都进不去,靠着日积月累,多少也认识了几个字。
他天生不爱与人一同作妖,有难得的时间可以玩闹,他也不爱玩,蹲在角落费力地读不知从哪弄来的书。
段家的孩子见了,嫌弃嘲讽他:“你看书?你看得懂么!”
那些下人的孩子也厌恶他:“不过跟我们一样,装什么清高!”
这还不算,有一次因为一个受宠的公子哥不爱读书撕了纸页,污蔑是他偷了去,旁人也不问青红皂白,拖去毒打了一顿,生生把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段城雪母亲哭着喊着哀求才作了罢。
段城雪昏厥过去前,模糊的视线中是母亲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的场景。
他茫然想着,他只是想认几个字而已,怎么就,惹得谁都不欢喜,里外不是人了呢?
他喜欢书里的、学堂里先生们讲的道理。
可读书是太风雅的事。风雅到,离一个下人的孩子太远太远,到了简直可以说是痴心妄想的地步。
为了赔偿那本书,段城雪的母亲冒着严寒白天昼夜地做工。没过多久,母亲积劳成疾生了重病,被赶了出去。
这下,便是连一点吃的也没了。
段城雪记得清楚,那时是腊月寒冬,雪花飘飞,家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他挨家挨户敲门,无人施舍一口粥。
段城雪的母亲,是在夜里冻死的。
那一年的灯笼红得刺眼,鞭炮声震耳欲聋,无人听见一个孩子在雪中的哭喊。
他学会了打架,学会了跟野狗抢吃的,但他骨子里的傲气和不甘让他无法低头忍受乞讨的生活。
他试过去做帮工,可总是因为样貌清丽身材瘦小被排挤,钱还没拿到手便被人克扣了去。
每每只做两日,他便做不下去了。
为了筹钱葬母,也为了活下去,他用冰冷的河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开始骗人,当小偷,将别人的钱财当掉给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跟几个纨绔公子成了朋友,又顺风顺水地成了一些场所的知名常客。
旁人一见他就带笑称公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都是假的。他这一身光鲜亮丽,就像个纸壳,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可他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之后,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后来江南段家家主的父亲,一个臃肿粗俗的老男人。
老男人与他有几面之缘,当时这个容颜不俗的男孩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然也就发现了他冒充别人身份,威胁他乖乖当自己的玩物,否则就让他身败名裂。
段城雪终究不能选择跟他同归于尽。
他被对方收养了,被带着出入大大小小的宴会,旁人只知他是从旁支过继过来的,纷纷表示了好奇。
只有他和对方心知肚明。
名义上是养子,实际上是玩物。
冰冷的石台上,漫天的雪花,近在咫尺的人声。
老男人就这样压着他寻欢作乐。
段城雪一点点捏紧手,忍住不叫出声,不吐出来。
冷也无所谓,痛也无所谓。
无所谓。
都已经无所谓了。
那一年年节过后,对方将他带回了江南。
段城雪乖巧牵着男人的手,穿着新衣服,新鞋子,还有暖和的披风,一步一步走在雪上,出城那一刻,他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高大的城门上挂的灯笼暖洋洋的,烛光映照下,小小的雪点簌簌地飞落。
雪不断地下,风不断地刮,割得脸生疼。
他一点点回过了头,看着那些纯洁无暇的雪,被车马,被各种各样的鞋踩过,像他一样。
他只能一步一步,将悲欢镌入骨血,爱恨都碾进脏水里。
【以后你就是段家的孩子了】
……
【公子怎么称呼?】
【段城雪。】
【城门的城,落雪的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