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城门落雪(四)

段城雪杀了很多人,那晚他杀死了“父亲”,随即逃离了江南段家。

“泊月郡主身上有一长命锁,是长公主信物,你若是带上它,或许陛下就能重新认回你。”

仆人的话言犹在耳。

段城雪跪在母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挖开了她的坟。

他没有找到那枚要命的长命锁。

雨水冲着山坡上的污泥,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而下,分不清是泪是雨。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您自己受累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断我的活路……”

一身雪衣的少年跪在泥水里,仰着脖颈,对着雨的冲刷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变卖了从段家得来的钱财,开始在洛城做生意。

这回他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从小在冷嘲热讽中耳濡目染,练就一身察言观色八面玲珑的本事,表面上不爱读书肆意妄为,实际上把书里学到的东西记在了骨子里。

他不是不爱圣贤道,只是满身脏污的他,早已无法跟“贤明”二字沾边,做君子太难了,他只想活下去。

左右逢源算尽人心,怎么就不算运筹帷幄。

求人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便不求人,但求己。

如若这世道便是小人得志的世道,他就做小人。

他要为自己闯出一条血路。

别人阴狠,他要比别人更狠辣十分。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吞并其他商会,成了东国做得最大的商人,商会遍布四域。

如今,段城雪的名字响彻天下。

在很久很久的后来,有人捧了枚长命锁,慕名求见,段城雪才得知真相。

原来,段城雪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泊月郡主为了救他,低价典当了这枚长命锁。当铺老板认出长命锁制式不凡,只有天潢贵胄才能用,于是一直收着,辗转多年方寻到段城雪下落。

“颠沛流离十多年,如今也是该物归原主了。”

段城雪看着那枚被悉心养护的长命锁,眼中一片荒芜落寞。

他觉得很可笑。

“砸了吧。”

痛恨了这么久,最后轻飘飘落得一句话。

像雪一样。

他从前只见书里说命如纸薄,他只觉得自己的命,最像雪。

冷冷清清的,世界是他的过客,他也是世界的过客。

要么半空就化了,要么落在地上,人也能踩两脚,猫猫狗狗也能踩两脚,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悲欢揉骨血,爱恨碾尘泥。

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低贱,卑微。凌驾一切,注他人生死。

他只不过是一个真面目见不得人的小人罢了,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卑鄙,最喜欢做的事情没有阳春白雪没有下里巴人,而是把一切当作一场赌局一场游戏,玩弄于掌股之间。

他认可了段家来凑热闹,满意对方的识时务,也确实没有那么多仇恨想要去报复。

之后有机会成为皇商,又有机会得见陛下,却只是因缘巧合。也许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他答应去做一些事情,并非想要认祖归宗,只是对自己真正的“亲人”感到好奇。

却没料到,在这世上,还有人惦记着他……和他的母亲。

更没有想到,还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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