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怔间,“老李头”无知无觉地抬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极快地勾了下唇,又波澜不惊地继续拉他的二胡。
青敛惊得差点把手心掐破。
那不是别人,正是亦绯天。
他绝不会认错。
那人只见青敛身形一滞,以为对方是不开心了,忙解释道:“知道你不忍心,咱早早也去跟他说了,要他挪位置他也不肯,就放他去吧。”
却见青敛一下红了眼眶:“我去跟他说。”
师父这段时间身体一日羸弱过一日,总也不见好转,怎么偏偏就爱作践自己呢。
不过是个幻境,还能大过天不成?
“诶——”
那人拉他不及,气得直跺脚,苦逼连天地跟了过去。
亦绯天百无聊赖地拉着二胡。
这二胡是个老物件,已经有些磨损了,摸起来坑坑洼洼;这身体也是个老家伙了,穿得破破烂烂的,还看不见。
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简直跟他绝配。
早在进入幻境之时他就试过,这里似乎动用不了任何灵力法术……说来这天确实是有点冷了。
刚刚,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自己,还是熟悉的气息,八成是两个徒弟吧。
粗粝的手指摩挲着琴弦,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是奇妙。
……原来衰老是这样的感觉,前世今生,他都没来得及体会到作老人的感觉,没想到这突然一下,却始料不及地有了个很老的身体。哎……
耳畔锣鼓喧天,唢呐营造出一种又热闹又凄凉的气氛,他不无怜悯地想,这又是谁家过世了啊……
人老了,耳朵背,很多声音听不真切,直到那声音由远及近,才逐渐清晰起来。
“老李头……”
那是个年轻的、有点沙哑的、非常悲伤的小伙子的声音。
亦绯天平静地抬起头,手里的动作未停:“你是在与我说话?”
随后,另一个人的声音猝然响起:“老李头,咱们川哥不忍心你在这里淋雪,请你挪个地儿吧!”
亦绯天无动于衷地拉着二胡,声音苍老而微弱:“我不认识什么川哥儿。”
“老东西,你别太过分!”
“够了!”
亦绯天感觉到有些冻僵的身体好像被什么盖上了。
随后,一只温暖的手掌将他扶起来。
温热得不可思议的手掌,就这样握住他粗粝的手,轻轻捏了捏。每一下都很轻,很小心翼翼,亦绯天甚至觉得对方在颤抖。
他觉得有点好笑,回握了对方,轻轻拍了拍。
那人僵直了一下,又牵着他继续走。
亦绯天想,一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应当是不大的。
上辈子有高铁飞机,这辈子能一遁千里,他还从未将这点距离放在眼里过。
然而这点距离,对一个老人来说实在是太麻烦太远了。何况还是雪地,何况还看不见。
还未行几步,又听见有人来催:“落儿姑娘,请快上台罢,真的耽搁不得了。”
亦绯天还在琢磨这个“落儿姑娘”是谁,便听见牵着自己的那人开口道:“我知道,马上就好。”
……亦绯天陷入沉思。
听他意思,这“落儿姑娘”,是个花旦?
但既不入戏,为何要叫他“姑娘”?
戏一开腔,八方来听,三方鬼一方人,入戏便忘眼前人,出戏便忘戏中身,戏里戏外不区分开容易被鬼缠上,这些人究竟何等居心?
思索间,又听人慌张道:“不好了不好了,最后一个人也走了!”
“落儿姑娘”身边的人听见,也顾不上劝,忙跑了。
原先帮忙拿着的二胡也扔回到亦绯天手里。
亦绯天暗自思忖。
这阴时阴地阴人,人走了,岂不是只剩鬼了?
“跑什么跑?!台上的,不许走!给我唱完!喇叭接着吹!他娘的,再敢跑一个老子弄死你们!”
一个声音有些哑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
伴随着一堆凡人看不见、但本人绝对能看见的阿飘,简直是众星捧月了。
看到青敛二人,喝道:“你俩又在干什么?都给我滚过来!”
亦绯天听见牵着自己的年轻人噗嗤笑了一声,声音很小,恍然如一个错觉。
“没事,跟我来。小心台阶。”
亦绯天惶惶恐恐,亦绯天颤颤巍巍。
根据方向分辨,他们三个应该是来到了后台。
骂骂咧咧的人,应该是戏班子的班主,他记得……似乎是姓陈?
他走路好像一拐一拐的,不太正常。
现在应该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一个花旦,一个班主在一起,嗯……
他一个老头在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他正要出声询问,却听“陈班主”哽咽着叫了一声:“师父。”
亦绯天心头大震。
正要捂着心脏逃跑,却听另一个也开口轻轻唤了声:“师父。”
三人安静片刻,忽然间大笑起来。
来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就像抽盲盒,开局一个伪娘,一个瞎子,还有个不聋不哑就是有点跛,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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