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亦绯天不置可否的样子,江上清开始上下掏掏。
犹豫片刻,亦绯天开口:“你身上是有东西在爬吗?”
“今天早晨起来一直不得劲,可能是有上百个沈东临在爬。”江上清说。
能接自己梗的人不多,亦绯天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笑起来:“你好幽默。”
“谬赞谬赞,承让承让。”
江上清掏出身上系的袋子,袋子是浅红色,十分破旧了,可能是怕被扒子顺走,江上清身上穿戴的东西都不是价值很高,二十文能在地摊上买一大把那种。
亦绯天撑着下巴看着,嗯……袋子里也是一堆破烂,乱七八糟的。他这么随意的人看到也有点无言。
江上清一边翻一边胡言乱语,半晌摸到什么东西,“啊找到了!”
亦绯天眼尖看到是块牌子,眼角突突一跳,立马按住他:“我信我信,你别掏出来!”
他们还不够引人注目吗?!
“哦。”江上清从善如流地塞回去。
亦绯天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块代表身份的金贵的牌子重新塞到杂物中,“……”
平定完复杂的心情,亦绯天问:“你这牌子,是从哪弄的?还有为什么福荣镖局的人会跟你来?一般使臣都会有专门的护卫队吧。”
亦绯天隐隐有些猜到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了,但他对一下揭两张底牌的行为感到非常窒息,说后半句完全是想暗示对方:既然有这层关系就没必要带上其他势力。
提前暴露所有底牌是天大的愚蠢啊!
江上清一脸疑惑:“带着他们怎么了吗?福荣镖局那些人,是我爹留给我的护卫。”
“……”亦绯天一头撞在桌子上,恨不得以头抢地。
幸好他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开了结界。
“陈先生?你还好吗?”江上清脸上的担忧真诚得令人心脏颤抖。
“我很好,但以后请江大少不要随意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亦绯天有气无力地说。
“奥,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见一个人就告诉别人的。我告诉陈先生,是因为陈先生是陈先生。”江上清想了想,补充道,“客老板也说了你可以信任,要我配合你。”
好吧。
亦绯天又坐起身:“你爹留给你的护卫是什么意思?所以传闻中的那个药罐子公子也是你?”
“是我。”江上清承认得很干脆。
“逃了段城雪心尖宝贝婚约的,就是你小子啊!”
让我们师徒三人白白跑一趟远路、绕进这乱七八糟的臭水沟的,就他妈是你小子啊!
亦绯天很想掐死他。
江上清摸摸鼻子:“我只是……”
亦绯天:“只是什么?你也知道这种行为很不好吧,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什么不一早把婚约取消呢?临阵脱逃我真的会鄙视你。”
江上清挣扎:“主要,没有人告诉过我有这么一回事,这个婚约不是我定的,也没有通知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临近大婚时间了,这个时候退婚会丢段家的脸面,却不知道段小姐也逃婚了。”
“……她是来找你了。”亦绯天有点疲惫。
江上清痛苦闭目:“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段小姐是这么情深意重一个人,等我们回到北境,我会好好待她,赔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你……你还要带她回北境?”亦绯天想到那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略感震撼,“是准备把人掳回去吗?这个事情你没有告诉过人家吧?”
江上清皱着眉:“她在段城雪那里,想通过段城雪跟她好好商量,不现实。而且北境和东国关系即将破裂,我们到时候只能偷/渡出境……”
亦绯天对这番钢铁直男发言表示震惊。
这是你不跟人家商量的理由吗?
兄弟,人家是你未过门的老婆,不是什么仆从。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北境人的长相,是北境血统吗?”
“生父有北境血统,我不是很明显。”江上清老实巴交地交代,“他的名字陈先生应该也略有耳闻,他在东国的名字叫郑瑞,不过,他还有个北境名字,阿斯布德罗·瑞。”
谁?
你再说一遍?
你说的郑瑞,是那个戍边大将军郑瑞?阿斯布德罗·瑞?
阿斯布德罗不是北境国姓吗!
这已经不是单纯地趟浑水了吧!
这已经是卷进两国外交这种大事了吧!
亦绯天惊恐。
他就知道,这事根本从一开始就不该管!
亦绯天喝了口凉水,“那么你是……”
“北境君主是我亲舅舅。”
亦绯天捏紧了杯子。
“当年,郑瑞因为这一层关系,被扣上私通外敌的罪,满门抄斩,我的乳母狠心拿自己的孩子装成我,将我偷偷换下来,于是,我成了郑瑞一脉唯一的活口。”
江上清声音沉下来,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东国国君,那个高高在上的伪君子,东涯临术。我生父赤胆忠心,一心为百姓戍守边疆,为边境稳定两国交好立下不朽之功,东涯皇族偏要给他一个谋逆的罪名,呵呵……
“自古以来,四域君主推贤居之,只有东国,贪名慕利,东涯圣皇之后,一个比一个心野势盛,自东涯二代始,东国就已经违背了四域盟约,三代,东国的公天下,彻底变成家天下。
“由东国开了先例,其他三域,也逐渐开启了王位之争,天下动乱,南疆适逢天灾,被东国趁虚而入,从此成了东国的附属国。再之后,北境裂分东西二国,阿斯布德罗统治东北,奥比耶匈伊吞并了一部分西域国土,统治西北。
“我来之前得到消息,阿斯布德罗准备与奥比耶匈伊女王结盟,共同攻打东国,你那个朋友段城雪肯定早就收到消息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他,西北边关敌军是不是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调兵调整兵线?”
亦绯天瞳孔骤缩:“段城雪?”
他说得无比艰难。
“对啊,这些事情在东国世家里又不是什么秘密,随便问问就能知道了吧。”江上清轻蔑笑笑,“我还听说,天上那群神仙要下来了?啧。东国贵族真是一群怂包。”
亦绯天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他忽然从记忆里扒到了一些疑点,比如,他知道,段家在西边开了布庄。
又比如,段城雪似乎对天上和四域情况了如指掌。
再比如,东国佛教兴起,尘无咎没有插手,自甘被软禁,同时引导他到这里调查。
……尸体有些难受了。
尘无咎让他找到这些人,或者让这些人找到他,是觉得事情严峻到了必须要他插手的地步吗?
可是他只是个普通的万华境修仙者,如若四域动荡,生灵涂炭,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亦绯天有些茫然,茫然之余微微头疼。
流云大陆上的四大仙门徇私,与凡人勾结,凡人与外境势力勾结,交战……
大大小小的事情杂在一起,这个节骨眼上掺合?
老实说,尘无咎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他了?
“陈先生?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是我说的内容引起不适了吗?”江上清第二次投来担忧的目光。
亦绯天很想说我没事,但转念一想,他好像有事。
退一万步讲,他还答应了落川帮他找他的心脏。
救。
他真的,为什么要这么多管闲事。好想穿越回去打死信口开河的自己。
“我没事,你还有什么炸裂的事情要告诉我,一并告诉我吧。”
亦绯天心如死灰,亦绯天视死如归。
应该不会更糟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江上清想了想,“还有就是,你认识余郄吗?”
“余……”亦绯天震惊抬头,“余郄又怎么了??”
“他也是北国人。”
“啊?啊?”亦绯天大脑空白一瞬,像脑神经断触了。
“你还不知道吧,他就是我父亲的朋友,哈。”江上清笑了笑,“他们是在一个戏班子认识的。”
亦绯天呆滞状态:“啊?”
他从久远记忆的旮旯里翻出来张罔世当时说的话。
“在我很年少的时候,说起来,大概比现在的你还要年幼几分。”
“印象里他是比较照顾我的一位兄长。我幼时玩心重,不爱读书,最向往那些武功大侠,或者不当大侠,就跟着那些班子学杂耍给人表演,也是很好的营生。”
“那时侯想法很简单,不懂什么上流下流,只要有趣就想去尝试。但是很难得的是,楷模一般的兄长竟也由着我胡闹,还跟我一起从家中逃出去,到戏班子里混了两三天。”
亦绯天:“……”
到、戏、班、子、里、混、了、两、三、天。
这位朋友,你这一混,不得了啊。
谁家随便混两天混出未来局势啊,是不是能影响天下的人都已经在这了?
“我很想知道一件事。”亦绯天目光幽幽。
江上清乖巧坐好:“嗯,先生您说。”
“他们为什么都爱去戏班子,体验人生吗?”显赫名门,跑去戏班子混日子,就好像有个那什么大病一样的。
说着,亦绯天视线逐渐放空。
“我父亲应该是陪张叔叔去的,他们俩感情很好,至于余郄,我见他的次数不多,因为严格来说他算我舅舅的属下。”
“哦。”
亦绯天心说,应该是打听不到余郄的事情了。
“但是我舅舅经常背地里说他坏话。”江上清说。
亦绯天觉得自己又行了。
“怎么说?”
亦绯天双手交握,和颜悦色。
江上清看着他从一副要死人的蔫样,到眼中眸光闪烁,微妙地顿了顿。
“难道您也爱听八卦?”
亦绯天义正辞严:“没有八卦的人生是单调的、乏味的、不知死活的,不爱八卦的人跟卷王有什么区别?”
江上清:“……”
为什么他从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余郄这人游手好闲,经常不知道跑去干什么事情,每次开会要么称病推辞,要么一开口就呛人,主打一个不呛死主君就呛死同事,语不惊人死不休。
北境,不论东北还是西北,君主幕僚都以幕府为主。而余郄这个逼,就爱极了坑同事。
把同僚辛辛苦苦写的奏折一票否决是他,一句话让整个幕府加班的也是他。
最可气的是什么?是别人都在累死累活加班,而他悠哉悠哉跑去花街柳巷!
这人究竟什么时候成了这副鬼样,没人知道,甚至也没人知道他的余就是后来恶鬼索命死绝了的余家。
这事说起来都是报复。
当年余郄所在的余家昧着良心把落川献祭,落川化作厉鬼以后把余家血脉余郄拉下水,本来只是想报复,结果给自己找了个宿敌,余郄这厮器修天赋出乎意料的惊人,好几次被他化险为夷了,之后这么多年,这厮更是与尘无咎一拍即合,隐姓埋名,热衷于插手各大家族给人当孙子,通过这种方式获取各大家族的秘闻情报,然后高价卖给尘阁主,去买炼器用的原材料。
然而余郄在北境最著名的事情还不仅仅如此,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他身边总是带着的那个狐狸精。
坊间流传那白狐狸真是个妖精,余郄被迷得神魂颠倒,出入都带着,还有人目睹过他跟一个白头发的绝色美女上街过。
江上清讲着讲着,自己也觉得很离谱,他说:“但跟锁云阁一丘之貉的,多半都很离谱。”
亦绯天:“……”
谢谢,感觉自己有被骂到。
“啊,我的意思不是说先生你。”
亦绯天对他露出虚弱的微笑。
没关系,我已不愿说话。
现在,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我了,就算告诉我四位君主四大宗门门主都是我孙子我也不会再惊讶了。
我踏马,现在强得可怕。
放我去前线,我要灭掉一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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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懂落川对余郄的心情了。
看不顺眼又弄不死,怪不得看人都面无表情的。
噫,落川脾气还怪好的嘞。
他还不去祸害别人,每次只绑着特定的人,吃完就去沉睡了,一点世事也不理会,也不去找自己的心脏……
等等。
这小子不去找,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您……”
看着亦绯天脸色变幻,江上清犹犹豫豫,刚准备第三次开口,亦绯天打断了。
“别说了,我很好。”
亦绯天深吸一口气。
一直微笑就好了。
“我们说回你的事情吧。”
亦绯天喝完了一杯凉水,又去倒了一杯。
眼睛余光一瞥,白瑕面前果然已经堆起了一摞碗。
凭亦绯天多年的经验,他掐指一算,约莫大概肯定地说,有个十三碗吧。
江上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深深地被震撼住。
“……玉兄弟真能吃啊。”
想起被这饭桶支配的过去,亦绯天心有余悸,并幸灾乐祸:“这顿饭不是你请吧?”
“啊哈,哈哈哈。”江上清僵硬地笑。
亦绯天投以同情的目光。
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都让他负责自己的伙食了吧?这厮就不是普通人养得起的。
白瑕感受到两人的视线,一脸问号地转过来看着他们。
亦绯天对他做个手势,那手势江上清从来没见过,这一刻却心灵福至地领会了:不着急,你慢慢吃,没你事。
江上清:“……”
我的荷包有事。
然而他只能对人家笑笑,毕竟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这客说了要请就得请到底。
他逼迫自己痛苦地转移了注意,继续跟陈先生聊天。
“我这次来,除了跟着他们见见世面,还有一点就是要恢复身份,跟东涯临术讨个说法,为父亲正名,为死去的郑家上下百号人,沉冤昭雪。”
“嗯。”亦绯天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能还有坑在等着自己。
江上清见他没什么反应,挠了挠头发,“其他应该就是跟段城雪交接完事情,然后把段小姐接走。”
“嗯?”
亦绯天捕捉到关键词,“你要跟段城雪交接什么事情?段城雪难道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亦绯天强调了后半句。
“呃,这个……自然就是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不过我们的盟友很多很完全,打哭东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亦绯天:“……”
亦绯天:“你的意思是,你联合了北境皇族势力、东国朝臣、东国一众世家、走镖的、正道仙门、甚至魔修等等这些人,就是为了跟东国开战,让东国国君给你认错道歉?”
这跟坐实你父亲勾结外敌有什么区别?
还有,东皇你也太拉了吧?手下全悄悄叛变了,你坐那个位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槽多无口啊!
然而江上清突然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下:“尘阁主说过,先生乃不出世之才,得先生者得天下,请先生助我。”
周围一下子静了。
这下,连隔音结界也救不回来这动静了,毕竟没有隔着动作。
亦绯天已经木了。
“好,我尽量。”他只能这么说。
喂?尘阁主,你在吗?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喜欢什么死法?嗯?
说话。
不好好说清楚杀你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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