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比赛如常。
白瑕掰掰手指,做热身。
“还有二十七个人,今天结束,明天就不用早起了。”青敛看着他的动作,含着笑意。
白瑕道:“你答应我的糕点,别忘了。”
“放心,不会短了你的。”
青敛的怀柔政策是一以贯之的。对他人好,对自己人更好。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庄子上这些人都对他们非常热情,连原本被指派来打下手,有些不情不愿的人,现在都快对他们死心塌地了。
青敛花的是段家的钱,砸的也是段七缘的威望。段七缘乐见其成,毕竟她有的是钱。
名望这种东西,可不是单单砸钱就能砸出来的,有些富贵公子一昧地一掷千金,最后造成的结果不过让很多人开始仇富,然后被群起而攻之抢了钱财。
从小段城雪就告诉她:“不要因为怜悯这些感情就轻易许诺他人,不要一下给别人太多。任何关系都需要维系,用小部分大范围的利益去辅佐感情上的关系,用人情上的好处去辅佐利益上的关系。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什么,但答应了就一定要去履行。”
她想,小叔叔总是对的。
而青敛对她这样好,她再用金钱去回报他,也是不合适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与关系比利益更珍贵,所以她信任他,愿意把自己拥有的资本交给他,然后找机会帮他做些自己能帮助他的事情。
她姓段,段七缘的段,段家的段。
她手里握着皇商。
暂且接受对方的好意,不要着急。以后一定有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情。
人行于世,有太多事情是需要用钱来解决的,她只需要静静等待那种时机就好。
青敛吩咐准备茶水点心的时候,正巧克达从门前走了过来,青敛非常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克达,你来了。”
克达点点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他每一天都来得很早。来了便在那坐着,聚精会神地看上一天,自己不动手。
似乎也没有替代谁的名额,有人来找他,被他回绝了。
他提着斧头,坐到了往常的位子上。青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忙。
他们都知道,最后一天,是重头戏。
又一上午过去,克达还是没有出手。
青敛吃饭的时候说:“他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白瑕道:“但是我有点搞不懂他,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名额来试试呢?明明多几次试探的机会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青敛道:“他有自己的傲气。不过如果是我,我大概不会把时间放在最后孤注一掷,我会在还有一定名额的时候去挑战你,这样更稳妥些,压力也更小。”
白瑕:“我还是不觉得他这样能成功。”
青敛给他夹了些蔬菜:“谁知道呢。”
白瑕垮起脸,与蔬菜作殊死搏斗。
下午,最后十三个人。
这十三个人,包括维护工头头克达在内,几乎是把所有能押上的一切都押上了。
这是最后十三个最有可能完成赌约的人。
对于段七缘和沙扬娜拉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可对这一百二十多名维护工来说,那是在冬天存活下去的希望,是答应了老婆孩子带回家的战利品,是兄弟们的信任与希望交付。
谁都知道,自己要全力以赴了。
越往后压力越大。这种情况下,克达站了出来。
“你们去痛痛快快地打,不要有压力。我最后。”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如水的话,可这样的挺身而出,简直就是天籁。
他们太需要一个领头人和替罪羊了。
“克达,你是塔木汗的英雄!”其他人夸赞道。
克达没有说任何话,提着斧头出去了。
那道白色的身影迎风而立。
看到他出来,白瑕先是一愣,随后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
“怎么了,克达?要与我谈一场大人的、肮脏的交易吗?”
克达眉头狠狠一跳。他忽然想起这几天里另外十二人过一段时间就出来一个方便的事情。
“你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和每个出来的人说这句话?”
白瑕学着亦绯天的样子,轻灵地跃到木桩上,眯起眼睛,轻声说道:“别看我是听蔺公子的话,实际上我也很想帮助你们哦。”
“你和他关系不好?或者,你是何居心?”克达举起斧头对着他。
白瑕面不改色:“我说了,我单纯想帮你们罢了。朋友,我们都知道,问题出在领主身上,错误不在你们。”
克达保持沉默,斧头没有移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还是说,你是想在这里杀了我,解决这个问题呢?”白瑕挺起腰杆,伸出手指,将斧头轻而易举地拨到别的方向。
“我是不太重要,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他一定会生气的。”
“我没那么没有契约精神。”克达收起了斧头。
“但是你能保证,那些人也跟你一样么?”
……
“我回来了。”白瑕进门灌了两口茶,问青敛,“为什么要做这么令人讨厌的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必要挑拨离间吧?还是说你很担心我赢不了?”
“不,我是希望我们身边的人越忠诚越好。你难道没发现,最近很多人往我们这里靠吗?”
“他们来投靠我们,不好吗?”
“你觉得,因为一点待遇上的利益就决定抛弃原主,私自来投靠我们的人,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会不会背叛我们呢?”
“……你们这群人,太可怕了。”
“防患于未然。你这番前去,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么?”
“唔,那还是有两个。就是那个希巴和利特,一听说故意输给我能立即给他们一匹蚕丝被,眼睛直接就放光了哈哈。”
“希巴和利特……”青敛低头翻着书册,找到了二人的履历。
“希巴是前部落之战参与反叛军的一员,后来起义失败,逃到了塔木汗草原,此人有些战斗技巧,但心术不正,平时也好逸恶劳,在其他人干活时偷奸耍滑。”
“至于利特,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他是南疆人,幼时干活与母亲失散,被东国人卖到了这里,收养他的妇人也是前部落之战时沙扬娜拉的一个赫赫有名的部下,那位部下在战争中失去了双腿,现已退役,靠利特赡养。利特流落在这里一直被人抛弃,只有那个妇人收养他,给他取名利特,给了他第二个家……啊。”
青敛抚了抚额头,“性格怯懦无所作为,却孝顺么……”
白瑕凑过来看了两眼,见大多数人的境况都并不是很好,他忽然明白了青敛的用心良苦。
“在西北过活真是惨。”
你能求一些穷苦人有什么高尚的追求呢?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维护草场的收入只是勉强维生而已。在东国给一些小贵族做事,跑跑腿就能拿二两或五两银子,但在西北给小领主干活,一个月也拿不到一贯钱。
金银首饰,香料瓷器,他们是用不起的。他们只有陶罐,至于传说中的蚕丝被,倒是经常能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从各个领主的床上看见。
就是看见了,也只敢看一看,也不敢伸手去摸。
西北每年都有人在冬天里被活生生冻死。
这里的人家,平民百姓,穷极一生也想置办一套蚕丝被。
仿佛只要有这床蚕丝被,什么凛冬都能挺过去。
但在东国,这蚕丝被,不过是一些人看不上眼的东西罢了。
“段小姐那里真的没有蚕丝被的货了吗?”白瑕又问了一遍。
青敛摇摇头,“断货在即,各路商人只会拣最要紧的东西存着,这蚕丝被比起别的,比如云锦那些,就没有那么珍贵,所以反倒没有什么人存了这些东西。庄子上的人往年留存的蚕丝被也仅仅是够他们自己使用,就连段小姐他们的,也是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批,再没有了。”
“如果我们输了,你打算怎么办?”白瑕不着痕迹地问。
“那就只好跑路,夹着尾巴做人啦。”青敛随口开起玩笑来。
“我不信你会没有输了的方案。”
“嗯,别担心。”青敛随口安慰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去战吧。”
剩下十三个人里,白瑕重点关照了希巴,让他绊倒了不说,还特意踩了两脚。
随后履行诺言让人送了一匹蚕丝被给他。
对于利特,他没有让对方像希巴一样脸面扫地,只是下了狠手,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三次上台了吧。”在擦身的瞬间,白瑕轻而缓地说道,“难为你孤苦伶仃,一片孝心,但蔺大人说,不想再看见你。”
利特骤然瞪大眼睛,“你……”
白瑕手刀已经近至眼前,话语传达完毕,他非常有礼貌地说,“代我向嘉纳夫人问好。”
下一秒,天旋地转。
利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仰面躺倒在擂台上。
白瑕方才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中,他对着青天朗日不知想起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流下了泪水。
嘉纳夫人,是收养他的那名西北女子。
他没有从谁身上感受到关心,连亲生父母对他都是不上心的,肢体打骂言语贬低,后来流落至此自然是受尽冷眼。
只有嘉纳夫人收留了他,给了他名姓,让他作为一个西北子民,堂堂正正地活。
他纵然窝囊,但能照顾自己,嘉纳夫人并不需要他担心,也就放过自己,容许自己窝囊度日。
日子倒也平安无事。
可后来,嘉纳夫人战场上受了重伤,家里财宝几乎都被变卖,家徒四壁。
当初选择变卖蚕丝被,是下下之策,无奈之举。
他抱着蚕丝被去卖时,只想着救嘉纳夫人性命,至于蚕丝被,以后赎回来就是。
然而他再没想到,南疆灾变,蚕丝被一被难求。
眼见寒冬将至,他最终还是选择自私自利,成了小人。
维护工兄弟们都是好人。在这里谁也没有嫌弃他,还把他当大哥看待。
是他负了大家,负了克达。
他因痛苦而流泪,又在汹涌的泪水中看到希望。
太好了,嘉纳夫人……这个冬天也请活下去吧。
还有,克达。
最后一战,你要赢啊。
十三个人的数量取自《最后的晚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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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遥远的呼唤(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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