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绯天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跪坐在地上，地上打翻打碎的东西数不胜数，一片狼藉，袖口隐约藏着血迹。

“才一段时间不见就这么狼狈不堪，‘我’这是疯了吗？”

稍等片刻，发生的事情自动浮现在脑海中。

自千声被赐名后，离君待他是淡漠疏离不痛不痒，但亦绯天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这离君前期就是一枚高岭之花性子又清冷又高傲，能这般关心他简直是老天开□□——离谱到家了。

他都不用赌了离君那小子绝对是动心了。一个高高在上漠然相对，一个百般讨好任劳任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不就话本里常有的神凡禁忌恋，多么经典。

但一想到这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好笑了。

“我绝对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亦绯天暗暗下定决心。

少年啊不是爷不帮你，爷也宣你，关键真没到时候啊。

你看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仙凡恋有几个下场好的？哎，等他不是神明的时候再喜欢你吧，那时候你俩就算要滚三天三夜的床单我也不管你了。

再说这一地狼藉，却是与宫殿本身息息相关。

这世界上只有离君一个神明，维护世界秩序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个身上。虽说帮手想要也是一呼百应，可能干预规则的也只此一个，喊谁来都不好使。

女娲补天的时候是不想叫别人一起吗？是没有这样的人，不如自己全担下。

离君也是如此，他的存在虽受万物景仰，可世界运行的秩序全靠他一人维持，一旦哪里错轨了可能整体都遭殃，这活容不得一点闪失。

世界越发展，生灵越多，秩序便越难管。

天道跌跌撞撞，活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哪里都想扒一扒降个灾玩，简直就是专好惹事生非的主。早些年还好，局面尚且能够稳住，近来却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业力陡增，靠他一个神和四灵兽都隐隐有些压不住的征兆。

现今人类还是氏族，若是想提拔一些人来帮助自己稳定秩序，少不了要开辟仙道了。

得想个法子，让凡人能够修仙。

如今天灾愈盛，漏洞百出。再这样下去，可能连景仰都没了。

亦绯天苦笑一下，循着习惯先补了南方的漏风。补完这一片，力量明显是耗尽了，身体也觉得很疲惫。

“你可真是有事自己抗的典范。”

他强撑着站起身，想要叫凤凰或者白鹿，忽然眼前一黑，又摔了下去。

“嘶。”

看上去仙气飘飘的，这板砖却真硬得实诚啊。

等一下。

这怎么这么熟悉呢？

亦绯天拂去云雾，掐了个破除障眼法的诀，真实的景象才缓缓浮现在他眼前。

这座宫殿果然与流云宫如出一辙，是一片荒山，房屋楼阁也是用最便宜最简单的木材石料造的，只是覆盖了一层障眼法。

这辈子也就算了，前世作为神明还一直住这样的地方，自己还真是命苦啊。

亦绯天深沉地叹了口气。又把障眼法还原。

有了这个经验，他看到哪里眼熟就扒开了瞧瞧，越瞧越觉得迷惑。

这宫殿怎么有八成都跟流云宫主殿相似啊？另外两成还是自己去少了记忆模糊的锅！

这破地方不会是那劳什子流云宫吧？！

亦绯天越看越像，但有满肚子疑惑也得先咽下，他叫来凤凰和白鹿，问他俩守着的地方可有异常。

“新垣并其他氏族自天灾始，祷告之声不绝。”凤凰道。

“北方和西方均有人心离散之兆，有人族出现叛乱，率队而起，声称天下该一统。”

亦绯天语气淡淡：“何时人间统不统一我们也要管了？”

“是。您教导天下向善，人族合该统一，只是恰逢天灾，这一战恐怕又要损失惨重了。”

亦绯天沉吟片刻：“看着那支队伍，至于氏族的祷祝，暂且抽不出时间回应了，稍微看顾一下，必要时让他们跑吧，别呆在南边了。”

他这里竖得跟个避雷针似的，结果确实要履行避雷针的使命，凡人脆弱，这些年受他庇佑，天塌下来他也得为他们撑一时半刻。不为别的，这就是身为神明该有的责任。

人景仰他，送再贵重的东西也只是一些好看的石头，这些东西凡人难得，他想要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除了好看根本用不上。至于香火等物品，对他来说既无用又无用，只是礼轻情意重，是人好意收便收了。

他的神力是有限的，如果使用过度就会导致更严重的崩坏，偏偏抽取自然之力和业力转化也需要时间。真要降下天灾他也没有办法，山火洪涝尚且可以坚持，总不能让天破裂海倒灌，到那时才真是灭世之灾。

他还是觉得得有人替他去做开辟仙道的事情，抓紧招募一批人飞升替他办事才好，那样亡灵也就会有人管辖和去处了。

此时，亡灵们大多被玄武和烂柯看着，大体上没有出现什么乱子，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还有那么几个偷偷跑出来的。

亦绯天思毕，当机立断：“凤凰，去把千声叫来，我有要事交给他去办。”

凤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询问地看向白鹿，白鹿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他只好答应一声，去了。

未等片刻，一个高高的身影揭开重重帘幕，站了过来。

“大人。”

道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看起来比先前更沉稳了。

对亦绯天而言，他只是从上一个镜子来到下一个镜子，其中越过多少年岁，连当初身形略显瘦弱的少年也抽条了，长得更高更壮实了一些。

看起来还是年轻，但比当初真是好上了不少。

亦绯天饶有兴味地打量他。

注意到视线，他还有些闪躲：“大人为何一直看我？”

亦绯天咳了一声：“我看看你还不行了？”

千声声音有些闷闷不乐的：“禁闭是大人罚的，这才三日，大人就要拿我寻乐，连看我的视线都陌生了。”

连视线都能察觉到陌生了？很敏锐嘛。

亦绯天忍俊不禁：“弄了半天是在生我气呢。”

这一声轻笑直接给千声破功了，他对亦绯天根本冷不起脸来，气鼓鼓地拿起梳子给亦绯天梳理长发。

他发质松松软软，捧在手里像捧着雪。

亦绯天看了两眼披在身前几乎要及地的长发，便移开视线。他还是更喜欢自己那一头墨发，看见这一头雪白他就要想起某个讨厌的人。

收收玩笑的心思，他沉下声来：“千声，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人间动荡，我有些事要你去办，并且这些事只有你能办。”

扶在雪发上的手顿了顿，随后波澜不惊地说：“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吩咐一句便罢了，不需问我的意见。”

“不一样。”

亦绯天忽地抬手握住他拿梳子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命令你去做任何事，你这一辈子的时间和自由都被束缚在这里，难以见亲人，没有朋友，也不能随意下山，我更希望你开心一点，有想做的事情。”

“陪在大人身边，就是我喜欢做想做的事情。”

“啊。”亦绯天想投降了。

顿了顿，他捧起对方的脸，有些轻佻地问：“就这么喜欢我？那你说说，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千声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亦绯天倒也不一直按着他，由他去了。

“我对大人……”千声眼神闪躲，脸也撇了过去，可耳朵红透了。

“对我如何？”亦绯天追问。

千声扭捏半天，说出一句：“始于姿容，溺于温柔，忠于性格。”

亦绯天伸手，用衣袖遮了遮脸。

这话他听懂了，开始是看上了颜值，然后化身抖M怎么对他他都觉得你温柔，之后彻底习惯了驯服了开始连你这破烂性格都觉得好了。

简直要被气笑了。

千百年后信者众多威风凛凛的锁云阁阁主，心狠手辣葬送诸多性命也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幼年时期是他妈绝世恋爱脑啊！

“大人？”

亦绯天屈起手指，终究没有敲下去。

“你有点出息。”他有些无奈。

千声低头，半晌后小声答应：“您要我有出息，我便有出息。”

“好了，去吧。事情办不成不要回来找我。”亦绯天装作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挥挥手把人打发了。

“您要等我回来。”

千声说着，抓住他的手，俯身轻轻吻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

亦绯天震惊到无以复加，知道这小子有贼心，又万万没想到他真有贼胆，一时太复杂反而什么回应都没有说出来。

千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将他的发饰认真戴好。

这告别太随意，太轻巧，太寻常，走得都不像是要出远门。

亦绯天坐在镜前，拿着那柄梳子细看，不自觉地在发尾上梳了一下又一下，久久沉默着。

其实他不敢回头看，不敢去看石阶上少年孤独离去的身影，更怕看见他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首。

他已经猜到这段时间是哪个时间节点，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若无意外，此生当是永不再见了。

他梳着梳着，忽然有些后悔。

悔刚刚没有好好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