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境。
顾千声拉着亦绯天的手拼命跑，跑得什么也顾不上。
这玩命式奔逃法顾千声倒没事，亦绯天可就难受了，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里，颠簸得很，无奈之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讨好似的笑道：“哎呀，别跑了，别跑了，老腰吃不消了。”
顾千声停了下来，两边距离还在缩近，他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刻转回去，再次果断拽紧亦绯天的手拉着他走：“后面大军追着，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亦绯天看着他，“想试试飞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你还能飞？你都破破烂烂成这样了还要带我飞？
好像还是我背你跑更实在一点。
顾千声的表情有那么一刻的崩裂，接着，亦绯天转过身来反被动为主动地抓住他的两手。
但出乎意料的是，亦绯天还真能带他飞，并且效果立竿见影，脚下的气息立刻就变了，风围绕着两人旋起。
带人御风飞行，这事即使不是神明的身份，他也很熟练了。
这时候天地间的灵气还未有后世那般稀薄，是以草木虫兽很容易生出灵智，也能用一些小法术，之前屋檐落雨衔环相报就是如此。
顾千声惊奇极了，亦绯天那么说的时候他总觉得对方会卖了自己，然而自己竟然真的可以飞，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男孩子果然都是很类似的。亦绯天心里笑笑，教他：“屏息凝神，好好感受周身的气息，记住这种感觉。”
顾千声悟性很好，点了点头，片刻后说：“我明白了。”
“好。”亦绯天松开了手。
松手的那一瞬间，顾千声身形晃了一下。
他没有让亦绯天失望，很快掌握了诀窍，稳稳停在空中。
真做到了，最惊讶的反而是他自己。
“你是神侍，本就超脱凡人那个层次了，你进入离宫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受了长生。后来作为神侍日夜被充裕的灵气熏陶，看着我和凤凰他们做事，耳濡目染，不知不觉中脱胎换骨，如今，你的天分要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好。”亦绯天说。
“那我这算是您说的‘仙’吗？”
亦绯天点点头：“算是。”
乘奔御风只是作为仙的基础，但如今仙道还未开辟，他也不好把后世的分级全部都抖出来。
平常人如何入道，机巧玄之又玄。他只明白与人心□□息相关，能带白瑕入道，那也是白瑕悟性高，他那一瞬有所觉察。换做旁人不熟悉的或平庸到不愿意多思考一分的，即使是他也很难带入道。
之所以把这份任务交给顾千声，是因为后世的尘无咎看上去非常了解这些事情，也更有耐心，能指引万人。他知道他能做到。
他承认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在里面，但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顾千声思考了一会，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亦绯天：“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有点想法了。”
亦绯天微微歪头：“嗯？”
“你之前交代我的那件事。”顾千声边说边掏出书卷，将之抻平，“说实话，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方向，这像是一个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想过、也从未有人敢想的道路。我不知道‘仙’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成仙。”
顿了顿，顾千声又道：“但是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亦绯天欣慰地笑了，伸手想去摸顾千声的脑袋：“我就知道你能行。”
顾千声不动声色地避开，问：“想成仙有资质优劣的说法吗？”
亦绯天只当是孩子大了不爱给摸了，也并不生气。闻言先是赞赏了他一眼，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对方已经超出凡人的维度，思考到了前置条件，想要去完成一件事很简单：只要将需要的条件和方法论补全，就可以导向结果。
这是一种很严肃的行事逻辑，普通人会按照经验和模式去做事，却很少思考生活，也就不会往这个方向上想。顾千声却已经开始有后世尘阁主的影子了。
他是恋爱脑，可他认真起来也真是理性啊。
资质一事不能空口胡说，现在他说什么都可能会成为奠定仙途的根基。他知道，后世的仙门会以“资质”为由卡下许多人，但他辟仙道的初衷，却是希望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亦绯天想了想，随后郑重地对顾千声说道：“我希望任何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只要明白了一些事物的规则，那么他就可以差使这些事物。”
这是个很抽象的概念，防止千声听不懂，他继续解释道：“就拿御风这事来说，很多人眼里的风是很神秘的，凡间还有传言说风也在我司掌之下，认为它是我的使者，有时候会给他们带去雨的消息。”
顾千声点点头，这个传言是他从小听到大的。
“那么，实际情况是什么呢？”他问。
亦绯天微微笑道：“实际情况是，这个不归我管。它确实可以传声，附着灵力能将你说的话送到想要传达的人身边，但风本身是天地间自有的，它无比自由，穿行世界一刻不歇。若是有人去刻意扭转它的方向，它也会顺从，但没有人干涉，它也依旧穿越大海和森林。”
顾千声认真地思考：“那其他神话传说都是假的吗？”
“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人们只是根据一些他们不理解的现象去编织一些美丽浪漫的想象，试图去解释这一切，那都是特别美好的存在，也是我喜欢人族的原因。”
听到最后一句时，千声神情闪烁着，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不理解，神为什么一定要帮人。
原先不明是非，后来逐渐了解，便愈发觉得，人愚昧可悲。
虽然那些故事编织得很美好，可不还是假的吗？
这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可言？不能用来做事，也不是什么真理。它们甚至算不上答案，只是一个回答。
他不想对亦绯天说太多刻薄的话，也不愿说自己的氏族亲人坏话，以至于保持沉默。
可就是这样，亦绯天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顾千声单纯，即使跟在自己身边很久了也还是少年心性，他对自己不认可的方式还是会有点情绪的。
亦绯天去拉对方的手，这次顾千声没有避开。
于是他轻轻道：“千声啊，对众生的苦痛多一点体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