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场域即使万年后也还是冰天雪地，只是再看不到一个阿里族。

不管是哪个世界，真实还是虚幻。当这种事情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时，即使是神明也要垂目。

“阿绯？”

亦绯天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在想奇迹。”

“奇迹？”

神父笑了一声，声音里极尽漠视。

祂似乎很早之前就不再相信奇迹了。

如果世上有奇迹，唯一的神明就不该陨落，人类就不该灭绝，互相深爱的人就不会生离死别。

亦绯天完全明白祂的心思，正如他了解他自己。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他不反驳。他只是在还没有濒临如此危险的心境的时候，愿意凭直觉多信爱自己的人一些，这才是他能做到而祂做不到的原因。

“他是能带来安心与好梦的人，不是吗？”

神父不置可否。

于是亦绯天和他继续往前走。

四周茫茫一片，世界都寂静。如果不是知道世界的极端在无妄海，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够走出这万里雪域。

后世的修仙者总能从绝境中参悟，他们说面对生死的时候最接近自然，也最接近真理。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

他想，天道玄默，总是会给人留一线生机，而总有人能抓住。

所以当看到桃枝的那一刻，他心里反倒平静下来，觉得很合理。

任谁都不会觉得冰天雪地的尽头，是一片春意。

但……

天地何其宠爱离君，离君又何其仁爱。

这么多年，这么桩桩件件的因缘夙愿，上苍最终也要被他们感化，这就是它爱其生民的凭证。

亦绯天忽而笑了。

“看啊，你爱的一切从未抛弃你。”他轻轻说道。

心里说不出的明澈，好像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郁气都烟消云散了。

世上之所以要有奇迹的存在，就是心有遗憾，同时还心有希望。

不被自然束缚，不被神鬼预测，甚至不被凡俗期待。

它总在绝境之中猝然降临，以至于那个万年后的神明在看见它的时候仍有一阵晃神般的怔然。

【我无法保证后世的人类社会会一直和平下去，但我希望，在不和平的时候，一些仍旧善良的人还能有个桃花源。】

桃花源。

这么平凡、滥俗、不辨吉凶的词，竟就这么悄然发生了。它源于一个神明的期待，一个凡人的祝福。传说里神与人的职能莫名倒转过来，就像“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峰回路转。

西方化的神明，或许该被称为上帝、神父，还是摆渡人的存在——怎么着都好，反正他早就无物可渡了——却在遇见他遗失的灵魂的刹那，潸然泪下。

原来这世上，有人死去万年，还执着地想要救赎世界上最后一个灵魂。

这最后一个灵魂，是天地之初，造化之始，万物之圣，也是那人最珍爱的灵魂。

祂经历过万万年的心灰意冷，心如槁木，还是被那人当作最可爱最善良最美好的灵魂。

亦绯天安静地走到一边，让哥哥一个人呆着。

所见之处春意盎然，嫩绿的草尖触手的柔软，那种温柔缱绻的感觉直抵内心。

他知道，自己的世界也会有这么一片桃花源，但再不会出现之前如同噩梦般的雷暴出现。

只有尘无咎，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

只有尘无咎，能够让不偏不倚的神明亲自为他走下神坛，从神变成人，从祂变成他。

眼前泪水朦胧，春意却更加浓烈醉人。尽管只是一些随处可见的树木小草，也酥润得可人。

神父潜心修行许久，只有这一刻才真正觉得自己的内心平静了下来。也只有达到真的平静，才知道之前有多动荡不安。

他站在桃花树下，用创生之力催开手中那一枝桃花。未曾想用力过猛，催开了一树，却还一圈一圈地往外扩，让方圆十里的花都破土而出，渐次开放。

他不由笑了。

只是脸上还挂着泪。

一念春回，一刹心动，万古回响。

到头来，所有心意都埋藏在荒原冻土下，只得不得再圆满的圆满。

你看，春天多美啊，桃花多动人啊，像一场幻梦。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尘无咎向他走来，抬手捻去他头上的桃花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么美的花，怎么会成为灾祸的象征呢？”

“这么热烈率真的人又怎可能是他人口中说的邪神呢？”

那人浅笑一如当年。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甜蜜回忆的亦绯天听见了身后踏过枯叶的簌簌声，转身回头。

“已经找到了，谢谢你一路陪伴。我现在为你打开回去的门。”

再多的话也无需多说。

亦绯天点点头，刚想道谢，却猛然意识到对方散发的能量不对。

这力量分明可以毁天灭地！

但对方也明显不是要置他于死地，对准的方向是虚空。

亦绯天现在的神力完全不够，被风推着倒退几步。

在对方的神力灌输下，空中果真缓缓浮现出一道门，与之相对的，对方的身形也越来越薄，几近透明。

亦绯天吃了一惊，不自觉说出声来：“帮我打开门……这究竟是什么规则？一个游戏需要牺牲这么多？”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你不忍相信。”

哥哥神情温柔地看着他，手上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答案……？

突然，亦绯天意识到了什么。

【不同世界之间的我们允许互相厮杀】，这就是答案！对方一开始就告诉了他！

只有一个自己杀死了另一个自己，互通世界的大门才能够打开！

“不，这样你会死的！”亦绯天焦急地喊他。

对方只是摇了摇头，轻柔地用一层保护膜将他托起来，送到缓缓打开的门前。

“阿绯，回家吧。”

“不！我不要！你先停下来！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亦绯天拼命敲打着膜，却发现那道膜和自己之前下无妄海的泡泡材质一样，他根本弄不破。“哥哥——”

怎么要这样，他刚刚才认可这位亲人，转眼就要分离。

难道注定得不到才是“离”这个名字的宿命？

“阿绯。”

哥哥身体缓缓消散，眼里温柔而悲伤，他的语句杂糅成风，像一句叹息。

“你连自己都不爱，要怎么爱天下苍生啊。”

引用就不标了，都是耳熟能详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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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骤雨（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