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永鬼城?”亦绯天记忆中南疆是有个新永城,但不知这新永城怎么变成了“鬼城”,毕竟年岁太久,他又不问世事太久。
六长老也心知亦绯天多年不理世事,解释道:“南疆入夏以来虫蛊激增,超出了当地蛊民的控制,随后不久,新永城便爆发了瘟疫。为了控制瘟疫传播,南疆官员将新永城封城,现在新永城已经只管入不准出了。”
南疆特产,就是蛊,各种蛊。南疆人人都知道虫蛊,而且很多人都靠养蛊虫为生。南疆也是因此富裕起来的。即使蛊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禁不了,只能顺。
亦绯天沉思:“只是瘟疫的话,也没道理让仙派宗门去管吧?”
“是啊。玄宁宗在南疆疆域内,距离新永城并不算远,但是因为是蛊虫的问题,所以一开始也没有管。后来事态逐渐严重,南疆王族不得已花费高价请玄宁宗处理。”
玄宁宗是天上人间都设有门派的,流云大陆上这样的宗门也不少,只有流云宫和牧鹤门不愿分流,仅在流云大陆设立门派。
“然后呢?”
“然后,结果可见。人间的玄宁宗代理以人间弟子能力不够为由,将责任推给了流云大陆的玄宁宗,而流云大陆的玄宁宗更是莫名其妙,又认为不是什么大事,遂想了其他方式忽悠过去。两方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新永城死伤无数,遭殃的还是百姓。”
亦绯天有些凝重:“照这样说来,新永城事件已超出新入门弟子能力范围,各派长老怎会同意将此列入试炼项目?而且,就算同意了,要等到第三项试炼开始,岂不是又要拖得更久了?”
“玉挽。”六长老抬起头看他,一双蓝灰色的眸子如清泠直透心底。她揽了揽篮中花草,轻声道,“你前去试炼现场时,切记莫要多言。你这两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亦绯天了然,这就是所谓水深的地方了。六长老找他,并不是要他少惹闲事。相反,她就是想要他管一下这件事。
玉挽仙尊心热,做什么都合理,反正他向来不守规矩。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其他人都是正道表率,就算心有不满也都在流云大陆上,跟玄宁宗相当于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也不好明着提什么反对意见。论起性格与资格,除了玉挽仙尊,整个流云大陆竟挑不出第二个能管这事的了。
亦绯天叹了口气:“可是我真的很懒欸,不然还是要命吧。”
六长老顿了一下:“亦可。我言至于此,至于要怎么做,参加还是不参加,这就是玉挽的事了。”
亦绯天自嘲:“近几年玉挽气运不佳,一出来就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想来是前些年躲懒,天道看不下去了,要追着要敲打我。以防万一,我还是去找五长老要点辟邪之物吧。”
六长老知道,他这话意思是同意了,便点头道:“去罢,先预祝两位师侄在本次试炼中取得好名次了。”
亦绯天不由想起多年前流云书那句“所过之处必掀起腥风血雨”,自言自语道:“不是吧,我这还没过去呢,这总不该算在我头上吧?”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正道仙门如今问题很大。
他刚刚在与六长老说话的时候,好像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但是只一瞬,那种感觉就没了。
对方境界在他之上。
……可能也在六长老之上,因为六长老还是顾忌着没有跟他说明白。
看来,连流云宫都不安全了。
亦绯天抬手烧了道符给尘无咎。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鬼城”,不如让“鬼修”去解决。
等云集试炼?黄花菜都凉了。
亦绯天咕哝一句:“真不知道是他们试炼还是我试炼。”瞬息之间,他便来到了五长老玉澈仙尊的息雾峰。
息雾峰最上面不是宫殿,是栋巨大的树屋。
亦绯天一只脚刚踏进去,树枝上挂着的一串风铃便清脆地响起。
五长老……有点自闭。百年间不过也就收了四个还是五个徒弟,而且经常打发徒弟下山,比亦绯天还要放养。此时整个息雾峰都静悄悄的,想来应该只有五长老一个人。
听见有人来,树屋缓缓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一看到红衣人,两颗大大的眼睛都亮了:“小绯儿!”
随后,一个小小的人儿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来,有些委屈巴巴的:“小绯儿,你好久没来看我啦。”
五长老鹤发童颜,性子也如孩童般澄澈,痴迷木刻与器道。可别看他一双小短手,摆弄这些东西起来可是灵巧极了,饶是亦绯天都要看得眼花缭乱。
亦绯天俯下身子,笑着捏了捏五长老要抱抱的小手,真抱起来转了一圈,又把他放到地上:“阿澈又做了什么好东西呀?”
说到做的东西,玉澈仙尊立刻把“小绯儿”几十年没来看他的委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拉着亦绯天的手就进了树屋,宝贝儿似的把自己制作的一个个小物件捧到亦绯天面前。
“这是用树根做的根雕,上面可以打开。”
“用来做什么呢?”亦绯天温声问他。
“可以用来装水和颜料。”玉澈按了一下旁边的扣子,接在扣子上的小装饰啪的一声就弹开了,“要用的时候可以把画笔挂在这里,里面装水和颜料,出去画画就很方便了!”
“真棒。”亦绯天应和着他,看着满屋子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小飞镖,暗器,弓//弩,爆裂弹,应有尽有。
他又开始有想法了……咳咳。
玉澈听了他的夸奖很高兴,又想起什么似的在一堆他视若珍宝别人却视为杂物的东西里扒了扒,扒出来一个小盒子,双手捧着递给了亦绯天:“小绯儿,这个送给你。你以前说想要能融于水的颜料,我尝试做了好多次,最后还是磨出来了。”
亦绯天先是愣了一下,把小盒子打开,正是他早年跟玉澈说过的水彩颜料。小盒子做得有模有样,还精致,连边缘都磨得平滑无比,描上了金线。打开以后盖子的一块区域可用来调色和试画,下面有颜料槽和调色槽,最外边挖了个长条凹槽,放了两支画笔。
看着这小盒子,那些亦绯天以为早已被自己遗忘的前世记忆又清晰地闯进脑海。
他垂下眼帘,记忆里的白色校服、五彩斑斓的颜料、被打翻的污水、腥红触目的血交错浮现在他的眼前。
颜料盒和画笔摔在他身上,他却没觉得有多痛,只是心疼。
那样贵的颜料,就这样摔了一地,他想把它们捡起来,可是大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要捡的不只是颜料,碎的……也不只有颜料。
他愣怔一会,把地上的颜料块一一捡起,捡不起来的,就混着泪水,用手指调出美丽的色彩,在地上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水墨画。
亦绯天眼睫颤了颤,记忆倏然退却。再也没有昔日被人厌恶的白衫少年,只剩下手里这盒颜料,还有这不祥的仙尊之身。
他都快忘了他曾经有多喜欢画画了。
最开始有多喜欢的东西,到后面就会有多厌恶,最后麻木了,也对其冷淡了。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多丰富的颜料了。亦绯天想着,既然是不一样的人生,那就不一样地去过,不管结果如何,先从头来过。
对他带有善意的、愿意亲近他的,流云宫主要有三位。
司命长老是第一位,护他宠他引导他,后来慈悲却狠心地抛下他驾鹤仙去了。
玉拓仙尊是第二位,虽然对他的关心始终未变,但是已与他渐行渐远。他宁愿忍着厌恶去触碰的那个少年,被岁月这把杀猪刀雕刻成了一个不苟言笑、但不知道比他合格多少倍的玉拓仙尊。
玉澈仙尊是第三位。这是一个痴人,一辈子不问春秋,只醉心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份热忱与天真无邪,似乎多少年也不会改变。
当年无意提及的一件物什,这个像极了痴呆却执着至极的家伙在他自己都快要忘却的时候帮他记住了那么多年,而且真的为他做了出来。
就这一点,已举世难得。
玉挽仙尊这辈子都不想亏欠谁,所以才把因果账一桩一桩算得那么清晰明确。因为有这么个无法预料的家伙的存在,他又得重新算这笔烂账了。
亦绯天深吸了口气,却泛着股清新苦涩的笑意,一字一句道:“谢谢。”
玉澈不好意思地对对手指:“小绯儿,你其实不用谢我哒,有些描述我实在没有明白,所以也没做得特别好……但是你能开心的话!开心就最好了!小绯儿这么漂亮,却很少真心实意地笑呢。”
亦绯天一时哭笑不得,一口气卡在了胸口,却也不是很堵,反而因为多了那点不知是什么的存在,心里反倒诡异地满足了。
他又心累又欣慰地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谢谢历经多年,你还在这里等我。”
阅尽千帆,仍如是。
当无愧,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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