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亦绯天看着两人,“你们就这么答应了去她未婚夫家?”
“段小姐主要还是不甘心吧。”白瑕说,“凡人的闺阁大小姐其实是很可怜的,婚姻一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做主,便被八抬大轿抬着,送到了一个陌生人身边,结婚,生子,过日子,浑浑噩噩几十年,过完一辈子,好像一生也没有什么能为自己高兴快乐的时候。”
亦绯天啧了一声,“你好像对凡人的事很熟啊。”
“可能是……见多了吧。”
“你见到了谁?不过只有一个白夫人……”
白瑕垂下眼帘。
是啊,他自己尚且都是在逃之身,又如何有资格怜悯他人命运?
正当他陷入自疑时,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师兄……?”他看着青敛俊逸清秀的面庞。
青敛天生一双不过于狭长也不过于方正的眼睛,不似亦绯天的桃花形摄人心魄,不似尘无咎的狭长锋利,也不似白瑕偏杏形的纯澈无邪。
他静静地站着看你,眼里便如一块琉璃镜似的,浅浅淡淡地倒影着你的身影,让你觉得有被注视着,却不是被什么人带着怎样的目光去注视。
他看着你,仅仅是看着你。你能感受到他眼里包容万象,这万象中便有你。
“师父不是说过吗?”
那道声音疏离而温柔地说,“你不是佛,不需要普度众生。”
“现在记得师父的话了?”亦绯天抱着暖手枕,慢悠悠踱过来,红衣纷扬的宽袖窄襟里若隐若现地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热烈明艳的红色里,偶尔露出一截白雪。
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眸隔着面具,有些好笑地,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另一个徒儿:“你又是因为什么答应她?”
对自己这两个徒儿的性格,若说天下谁最了解,都莫过于他亦绯天。
白瑕天真善良,一腔热情最是乐于助人,行事莽撞广开海口,他是知道的。
而青敛表面温文尔雅,内里就是个硬石头,不喜欢掺和人因果,他也是知道的。
亦绯天呢,他很容易看透别人的个性,乃至于想法,但因为前世的糟心经历,他对改变他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加上身为司命,干涉他人便是大忌。“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这才是他应该遵守的规则,也是玉阙仙尊曾经耳提面命的。
他唯一感兴趣的地方在于,这样两个性格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人,放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有趣的化学反应。
青敛抬头看向他,对师父礼貌地微微颔首,又不卑不亢地说道:“因为段小姐说,只要我们把她送到福荣镖局,她就会给我们一笔丰厚的报酬。”
亦绯天不置可否。“你似乎不是如此功利的人。”
青敛道:“当然,如果师父还能掏出盘缠,咱们也不需要落草为寇了。”
亦绯天:“……”
他翻了翻芥子,最后很不高兴地转身而去。
得什么时候再去敲财大气粗尘阁主一笔了。他如此想道。
……
福荣镖局与段庄正好在江南板块的一东一西,都在东国境内,是以再怎么慢慢悠悠,一周的时间也尽够了。
三男一女的阵容走在路上还是相当炸裂的。不说亦绯天跟段小姐本身就不能露面,即使是能露脸的那两个,都长得太引人注目了。
光是青敛在东二街走的这一段,都收到了不少姑娘抛的香囊。
亦绯天乐观估计了一下,要是走完整个东街,他们很可能会被香囊给淹了。
还是青敛出了个损招。
亦绯天也扮成姑娘,戴着兜帽,飘飘然的红轻纱,引人无限遐想。
再想也无用,因为他跟白瑕并排走路,明显是有主的人了。
再转脸一看,那两个呢,便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这边这师徒俩反倒相互嫌弃起来了。
“手你都不愿意拉,就这么不待见为师?”亦绯天小声揶揄道。
“师父您矜贵,我哪敢上手摸啊。”白瑕撇着脸。
“为师特许你来摸。”亦绯天道。
“愿意摸你的在那边呢。噢,可惜师兄实在长了张不错的脸蛋,被人家抢去了。”白瑕面无表情地说。
亦绯天郁闷极了。
早先他与段七缘说话,段七缘却爱答不理。“段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我啊。”他摸了摸下巴。
他本来是打算跟他的亲亲好大徒弟一起伪装情侣的,结果也不知那段大小姐吃什么吃坏了脑子,闹着非要跟青敛一起,他不得不“成人之美”。
毕竟,这是身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自我修养嘛。
和小徒弟一起走也不错,平衡一下颜值,省得镜头倾斜过重。
这样想着,他又好了。心情不错地暗暗哼起了歌。
一行四人终于不再被人打扰,偶尔有人上来搭讪,皆由两位男士礼貌地劝开了,好不容易走到了码头。
天色不早,这个时辰,再加上师徒几人囊中羞涩,仅能雇到小船。
四人自然继续按照之前分好的队伍,两两上了一艘船。青敛和段小姐先行,亦绯天和白瑕跟在后面。
亦绯天的实力,自然可以护好白瑕。而青敛一个人护着段小姐应该也不成问题。
除非对面是个仙。
如果是个“仙”,就会被后面赶来的白瑕和亦绯天围殴。
怎么看都完美无缺了。
月上中天,明光映照得两岸通彻。
夜幕缀满星河,水天一色,同样璀璨静谧。
亦绯天很有情调地掏出一壶珍藏已久的青梅酿,又不知从哪掏出两只精致的酒杯。
酒香袅袅余余。
艄公闻见味道,便赞道:“好酒!”
亦绯天惊喜道:“老丈识货!”便一拍大腿,分了一杯给艄公。
“你要不要?”他转头问白瑕。
白瑕摇了摇头。
亦绯天便与艄公分了酒。艄公喝得痛快,对着辽阔江面唱起了歌来。
“山苍苍哎——”
“水茫茫哎——”
亦绯天带着几分惺忪醉意掀起帘子,坐进船篷中。
“过了今晚,明早就到福荣镖局了。”
白瑕扶了他一把,倒了杯微微有些凉的白开,眉头微皱。
“你似乎不开心?”
白瑕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亦绯天歪了歪头,似乎是嫌热,随手就把面具扯下来丢到一边。在白瑕仍在深思的时候,轻手轻脚爬到了他身旁。
“怕什么?不是有我吗?”
呼吸带着灼热滚烫的气息。
白瑕抬起头,猝不及防被近在咫尺的美颜暴击,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师父?”
“嗯?”桃花眸敛着一汪晶亮的湖水,正如此时倒映着漫天璀璨星河的南明江水。
白瑕悄悄把身体往后仰了仰,抬手却会触及亦绯天近在咫尺的红衣轻纱,他仿佛触电一般迅速收回了手,便再一动也不敢动了。
“师父,你不是喝不醉吗?还有事务在身,怎么能如此胡闹……”
他的话蓦然而止。
红衣墨发的美人浅浅淡淡地打了个呵欠,慢慢阖上眼睛,竟就这么睡着了。
“……”
亦绯天轻轻靠在了白瑕身上。
感受到那颗头颅传来的重量,白瑕僵了僵身体,更不敢动了。
他无比煎熬,满心满念只剩下四个字:“师兄救我!”
……
另一边,青敛和段小姐算得上相敬以礼了。
青敛让艄公提前备了热粥和小菜,到了时辰,便客气礼貌地请段小姐用饭。
船篷内只有一张桌子一张简陋的铺子,压根不能称之为床。他注意到,在看见这些简陋的布置时,段小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嫌恶之色。
“今夜委屈段小姐了,船上简陋,一切从简,还望段小姐不要嫌弃。”他亲自给对方布了碗筷。
“不会。”段七缘这样说着,但脸色有些苍白。
“您身体有任何不适吗?在下姑且也算半个郎中,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可以跟在下说一说。”
青敛说着,袖中却微微掩着瓶粉末。
他刚刚在粥里下了药,这女人绝对比看起来还要麻烦许多,还是先下手为强,让她昏睡过去,省得夜长梦多。
只要吃一口……
“不用了。”段七缘勉强地笑笑。
“那便稍微用点吧。”
青敛说完,低头开始喝粥。
看似在喝粥,实际在把玩袖中的药瓶。
“不急。可以跟我说说您是哪里人吗?”
“段小姐似乎对我很感兴趣?”青敛微笑道。
段七缘被戳破了心思,微微有些脸红:“公子俊烨华彩,没有姑娘会见了您不动心的……”
青敛笑着,暗地里把药瓶转了进去,拿出根银针来。
“段小姐说笑了。在下不过无名无姓乡野之人,腹无诗书,身无银两,漂泊无依,四海为家。实在不为良配。”
他一面说,一面暗中转动银针,刻意压低的瞳仁中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算计。
“我……”
青敛收敛了笑容。
“粥要凉了,趁热喝。”
“好……”
段七缘见暂时说不动他,便暂时也没有强人所难。只是她那粥刚要入口,便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
青敛收了银针,忙去扶她,语气关切而遮掩着咬牙切齿。“怎么了?是晕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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