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间,晏宁心中已有计量,当下便回去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杜若悄悄送到隔壁安宁侯府。
等做完这一切,晏宁才乘马车去阿松家看那个昨日救回来的少年。
阿松家不大,几间青瓦房,他父母住一间,阿松原本的房间让给那个少年住了。
晏宁去时,阿松爹娘恭敬的迎了出来,阿松爹是给晏家厨房送菜的,自然是认识晏宁的,客气问好:“三小姐。”
“他怎么样了?”晏宁抬脚进门,顺口一问。
阿松爹道:“晌午醒来了一回,喝了药又睡着了,一直没吃过饭。”
晏宁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往里走:“知道了,麻烦你和阿婶做点吃的,等会儿送过来!”
“是,小姐。”
晏宁开了房门进去,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他身上的污垢都擦干净了,换了一身青色的细棉布长袍,头发梳直束在头顶,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脸上有很多陈年疤痕,左脸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但他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眉清目秀,细看之下,是个很俊美的少年郎。
不过,他实在太过年轻了,若非一身凌厉的气息,看起来就是只有十五六岁。
晏宁还未走到床边,睡着的人就有了反应,猛地惊醒坐了起来,一双黑眸里杀意尽现。
晏宁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笑望着他:“是我!”
少年眸光一动,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下来,却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看来你很警觉,我才进来你就醒了。”晏宁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外面有光投过门缝洒在地上,惊起细小的灰尘。
少年不答话,晏宁也不觉得尴尬,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天我看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以为你活不了了,没想到你意志坚定,命不该绝,倒是让我挺惊讶的!”
少年微微低头,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晏宁看着他,温声道:“我救了你一命,不说要你报答,但我自报家门,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晏宁说了一通,依旧没能等到回复,眼前这人除了会呼吸,会眨眼,跟死人一般没有生气,但他身上偏偏又有股冷漠清冷的气息,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说话,晏宁靠猜也没个准头,摸着下巴沉吟:“难道你没名字吗?要不我给你起一个?”
少年不语,却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波无澜。
晏宁一笑,忽然计上心头:“要不……叫你铁柱吧?”
“不好听吗?”晏宁见他一脸冷漠,无动于衷,想了想又道:“那换一个吧……富贵?你觉得怎么样?大富大贵,挺好的!”
“萧焕。”
“什么?”晏宁抬眸,忽然听床上的人开口了,只是他声音太过低沉沙哑,加上她太过震惊,没能听清。
屋子里静默了许久,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在晏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动了动嘴唇,清晰的吐出一句话:“我的名字,萧焕。”
“萧焕?”晏宁这下是真的惊讶的变了脸色了:“你姓萧?”
萧是皇姓啊,眼前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许是晏宁的语气太过讶然,少年不冷不热的看过来,眼神越来越冰冷,单薄的身体也绷成了一条直线,甚至有了攻击的架势。
他又竖起了满身的刺,全神戒备的盯着晏宁,仿佛她只要有异动,他就会冲上来,与她同归于尽。
晏宁片刻就恢复如常,整理了情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萧焕:“你放心,我既费尽周折救了你,就不会再多此一举的害你!”
萧焕紧紧抿着唇,他受了伤,没有什么血色,嘴唇泛着淡淡的白。
隔着一层衣料,晏宁都能看到他单薄削瘦的背脊,他是生活在什么样的人间炼狱,才会成了今天这样子?
无关风花雪月,晏宁莫名的心疼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她看着萧焕的眉眼,总有股奇异的熟悉感。
她仔细想了想,前生今世都未曾听过萧焕这个名字,也的确没有和他见过面,但就是觉得他眼熟。
晏宁无从得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这个少年心生怜悯,义无反顾的救下他。
萧焕不说话,晏宁也想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烈了,正要说点什么圆回来,阿松爹已经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着几样热气腾腾的饭菜。
“三小姐,饭菜来了。”
阿松爹放下托盘,就识趣的退了下去。托盘里放了一锅粳米粥,猪肉丸子,素青菜,适合生病受伤的人吃。
晏宁盛了一碗粥,放好勺子,转头问萧焕:“你是起来自己吃,还是我给你端过来?”
萧焕目光沉沉,坐在床上没动静。
晏宁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你这身体再不养养,迟早坚持不住,我想你现在肯定也不想死吧?”
萧焕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从床上站起来,坐到圆桌前拿起勺子喝粥。
他饿了很久,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有滋味的食物,狼吞虎咽的喝了两碗粥,吃光了一盘青菜,但另一盘肉丸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
晏宁坐在旁边,撑着下巴问他:“你怎么不吃肉啊?”
萧焕停了筷子,目光掠过那一盘肉丸,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紧了牙关,面颊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萧焕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身上有很多秘密,晏宁暂时不好深究,他不愿意说话,也不能强迫他。
“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晏宁站起身,理了理发皱的裙摆:“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吧,这里很安全,你不必担忧。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回牢笼中去了!”
晏宁说罢,便出门离开了。只有萧焕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因为她最后一句话,眼中隐隐有暗光浮动。
上一世,晏宁被迫入宫,册封皇后是在十八岁那年,萧乾死于非命之时,如今算起来还有近三年之久。
她前世虽参加了萧乾的万寿宴,但并没有昨日私下那一面,殷贵妃也不会找上她。
可自从她重生过后,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例如这次的上元节灯会,说是殷贵妃相邀,保不齐会遇见萧乾。
晏宁心里诸多无奈,也只能忍受住,她记得上一世就是这个时候,晏绥被萧乾看上,进宫封了妃,当年冬天就病逝了。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灯会,晏宁打起精神,梳妆打扮掐准了时辰出门。
这会儿到门口时,晏绥满眼惊艳看着她,欣然一笑:“果然是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好看!”
晏宁身着秋香色缎织掐花长裙,外罩姜黄色织锦暗纹小袄,满头青丝简单的绾了垂鬟分肖髻,簪着一对蝶恋花步摇,粉黛未施,肤若凝脂,在清晨日光下莹莹生辉。
晏宁抬手摸摸脸,并未因晏绥的夸奖感到高兴,反而心中一沉,她已经尽量打扮的素雅,不惹人注目了。
可她的容貌全数传承了父母的优点,皇室出身的贤阳郡主本就是天仙似的美人,清高尊贵如贤阳郡主,找的夫婿自然也是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哪怕晏太傅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有了岁数,可现在看来,他依旧是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若非这一张脸,萧乾也不会看上她,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深渊,不甘心的撞死在大殿之上。
晏宁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表现出来,朝晏绥露出清浅的笑容:“大姐二姐也是窈窕美人,怎么净夸我了?”
晏绥温婉秀丽,端庄温柔,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晏莹娇俏娉婷,明眸善睐,也是明艳动人的姑娘。
晏太傅没有儿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几个女儿都随了自己的好样貌,都是夭桃秾李,绰约多姿。
晏莹不动声色的打量晏宁,不由自主的就酸涩起来,她明明也是晏家的千金,一脉相承的亲姐妹,就因为自己是姨娘所生,地位不及晏宁嫡女尊贵,如今连在容貌上都要输了晏宁一大截。
一看到晏宁亭亭玉立,姿容胜雪,往那一站就足以令旁人黯然失色,晏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晏绥先上马车,晏宁落后一步,注意到晏莹打量自己,脚步微顿,偏头看她:“二姐怎么了?要进宫了,该高兴才是!”
晏莹小声嘀咕:“没什么。”
晏莹自以为藏住了那点小心思,却不想还是被晏宁察觉到了。
想起前世晏莹的人生,晏宁心中叹息,压低了声音说:“贵妃娘娘邀我们进宫,必然会受到关注,二姐你切莫心浮气躁,得罪了贵人。”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被晏宁这样提醒,晏莹脸色不大不好,三两步越过她,先上了马车。
晏宁无奈一笑,也不计较晏莹的怒气。
上一世,晏莹就因为进宫时说错了话,得罪了殷贵妃,然而她犹不自知,私下里竟还想着法子去引起皇帝注意。
后来让殷贵妃知晓了,直言不讳的讽刺了晏莹一顿,没多久就向皇帝求旨赐婚,把晏莹指给自己的弟弟。
殷贵妃弟弟是个混账东西,贪财好色,见异思迁,才娶了晏宁没几日,就纳了小妾,时常流连烟花柳巷还留下了种。
可怜晏莹,自以为和萧乾偶遇,就能得他欢心从此扬眉吐气,却不想殷贵妃早就记恨她,故意把她指给自己的弟弟,从此在深宅内院,永无宁日。
晏宁自尽前不久,才听说晏莹被一个得宠的小妾打了一顿,躺在床上下不来。
明明该是有和和美美的姻缘,晏莹却行差踏错,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何其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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