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过晚餐后,女佣安排她在住进客房,照样是没有其他慰解的话。
宝妤见过唯二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他们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走路做事从不张牙舞爪,说话讲事也不高声大气。
然而都颇为自矜寡言,当说的话说完了,
一句话闲话也不说的。
然后躺到客房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虽然是陌生的人家,但高床暖枕躺下来,宝妤也有余暇思考前面的事了。
那个罪犯是怎么找到她的?
是在斯德林火车站巧遇的,还是从兰都一路尾随而来呢?
照理这个是被通缉的要犯,可是那死了的罪犯穿着打扮还挺体面——也许是和她一样,正巧也弄到了新的身份。
宝妤直觉,罪犯既然出现在火车站,自然不是知道她今天要来,特意给她“接车”来的,多半是从火车上下来的。
既然跗骨之蛆似的跟上她,恶鬼索命似的要杀她,多半是尾随她从兰都华夏城来的。
可她从华夏城□□逃出,穿街过巷避人眼目,连□□份子都没发现她的踪迹,这个五大三粗、时运不济的罪犯是怎么发现他的?
这可是咄咄怪事了,难道这么穷途末路的逃犯,也有人助或是天助?让他恰巧碰到了?
宝妤对牵起一点头绪,蓦然想起室友的堂哥。
这位堂哥自从送她到华夏城曲家饭馆,从去年年中到今年年初,七八个月没想起来她,前些天突然说要离开兰,特意就给她送了钱来,还跟她提点了逃犯的消息。
室友堂哥的行迹可疑,然而这其中的因果却说不清。
李莹莹自然以压榨欺宝妤为乐,若她被折磨蹂躏死了,她也许会仰天大笑说痛快。可是她能摇控兰国这么离奇曲折的一幕吗?她有这个能力吗?
思来想去,另一个老女人的身影,却阴恻恻地跃进脑海——杨家老太太岳令徽。
这老太太莫非是察觉了她和大姑的来往?
大姑当日是被这老太太弄出杨家,让大家好好的富家千金,大半辈子过的像阴沟里的老鼠。
也许真是被岳令徽发觉了,她要继续掩埋沉在地底的旧事,因此就要借刀杀人吗?
宝妤头上昏沉,心里沉甸甸的,——杨氏这么大的家来,这么久的家承,却叫他亲孙女没了一天好日子。
一半源于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便是家里没有真正持家以正的女主人。
既然是她跟大姑交往的事发,现下回国倒比以前更加凶险,而大姑的处境想来就更凶险了。
可恨她现在自己也泥菩萨过江,无钱无势,还与母国隔了重洋。
人说否极而泰来,宝妤联想己身与亲人的处境,直觉得五内如焚,像是要把自己由里而外烧着了一样。
想来想去,今天在葛累斯的一番奇遇,使她在焦虑不安的情绪中,渐渐理出一丝光亮的前途。
她并不知道这家主人留她有什么用,然而对方给了她一线生机,她就有必要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
然而怎么抓,抓住以后要怎么用力,都必须仔细提前思量着。
此时此境,也不必怨恨要给人当走狗鹰犬了——万事先当以生存为先。
但宝妤难免还是心里复杂——如果要做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她还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
杀了一个恶人,她已经觉得不可终日,如果真要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设想一下这样的日子,甚至不如去坐牢过铁窗生涯算了。
如果要舍了做清清白白的人,杀人浴血了才能过日子,就该先杀几个姓杨的人。
……
几乎是一夜没有阖眼,直到凌晨听到外面的动静,宝妤生怕警察此时又来了。
起床去看了一下,才知道这家里人,正在给主人准备早餐和报纸,又被人催促着回床上再睡一会儿。
再躺到床上的时候,宝妤就勉强睡着了。
等到上午明媚的阳光有一线照入室内,宝妤才从梦里面惊醒。
穿着对她的来说明显过大的睡衣,她怔忡地拥着被褥回想昨天雨夜的情形,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恍如隔世,就比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好受多了。
她焦虑困扰了整整一夜,困极而反,现在情绪上反而平稳不少。
没有比她设想过的可能更坏的了。
她打算起床的时候,听到外面轻巧的敲门声,连忙叫了“请进”。
门开处是昨天那位女佣进来,——这女佣是叫劳拉的,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圆乎乎的白脸庞,眼不大能聚神,嘴不小却偏薄——宝妤对她印象不太坏。
劳拉手里抱着好几件衣服,衣架在衣服里面衬着,看着衣服的布料颜色都淡雅而鲜亮——标签牌子还挂着,都是新衣服。
将其他衣服先放好之后,劳拉先把内衣给宝妤找出来,然后把她抱进来的衣服,一件件展示给宝妤看,口里还说着:
“时间真是仓促,您的定制还在制作中,波特先生给您挑了一些现成的。您如果不喜欢,可以跟波特先生说出具体的要求,他都会帮您处理好的。”
宝妤隐隐领悟到了,这家的主人也许有心包装好她,把她用在一些女人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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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宝妤的生活一直风平浪静,跟从前相比甚至说得上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再优容不过的日子了。
管家波特先生偶尔得了空,甚至教她品鉴红酒和她最近用过的一些银器,算是有心调教她吧
不管如何,宝妤心里有何计算先不提。
她把从女佣嘴里听过的常识,跟波特先生学过的各种知识,留心记在心里,还不停通过报纸电视书籍等,不停掌握各种波特先生有意掌握的知识。
宝妤在这葛累斯堡的一小片地方,呆了有两个多礼拜,但一直无缘得见主人家的庐山真面目。只从堡里人少得可怜的侧面描述中,获得一点零碎的印象。
这是个让人不能一言论之的人,一是说他非常精明强干,只一个人既管了罗斯家族的产业,还把生意饶世界做得热闹红火。
一是说他性格古怪刁钻,为人也非常霸道肆意,斯德林老城里也有不少贵介,却似乎都惹不起他。
因为罗斯家族的传承虽然数百年,然而近三四代继承人都迎合着时代朝流,一直是经营着商事的。
斯德林的葛累斯堡,几百年间都是罗斯家族的产业。
宝妤住了这一段时间,才发现她们竟然一直住在城堡背面相对较为简陋的房间。
呆了一段时间,她才知道,本来葛累斯堡是对外向游客开放的。
这样历史悠久的古典建筑开放了,既能给已经富得流油的罗斯家族再搂点外快,也给当地政府培养点新的税收项目,本来是一举数得的事。
然而,自从市政府决定在城堡附近不太远的地方,造什么现代公寓项目,罗斯家族的这位掌舵人就跟政府杠上了,才开始双方只是有一些龃龉。
到兰国贵族出身的保守派首相上台后,罗斯家族的这位掌舵人,就干脆跟本地政府闹得很不愉快——其中一个征象就是终止了葛累斯堡的对外开放。
宝妤失手做下的,发生在葛累斯堡后面园林的案子,一直没有任何人提起来。
无论是街谈巷议还是报纸电视,一丝儿也没有提过发生在城堡背后的凶案。
宝妤心思渐渐沉淀下来的同时,也不免心里咋舌,罗斯家族这位继承人,真是酷炫拽霸狂的典范。
虽说兰国上流贵族还有不少特权,然而这位罗斯大人又是特权阶层中出异人士。
宝妤知道,有特权的人压迫了无特权的人,这种特权早晚也要被推翻。
然而身处在这种特权的庇护下,而又一时见不到特权将要式微的证据,她其实是很安全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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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波特先生,这天接到主人爱格伯特的电话,说近几天把亚洲、美洲的产业巡视了一遍,近几天也许要返回斯德林。
可视电话里的爱格伯特,优雅俊美、沉静从容,却像一只萎靡的病玫瑰,他有精神尚好,语气却不太愉快:“波特先生,这个月,我体重已经掉了两公斤,实在太疲劳了。”
波特先生严肃谨持,站姿神情跟爱格伯特在眼前是一样的,听了这主人关于体得的话,他只淡淡回了一句:“您不是享受成功的乐趣吗?”
爱格伯特不在意波特先生的冷淡,随意看着商人“朋友们”送给他的礼物,漫不经心地问波特先生:“我的亚裔女孩怎么样了?”
波特先生就细细说来:“她非常聪明,现在已经能辨别五十种酒的产地和年份,她的祖国华夏的器具她知道不少,对欧洲的精致古典器具,也都有天赋的感悟力,对于厨艺也有别致的灵感……
“她很警惕,有时候也沮丧不安,却从不打听您和罗斯家族的事情,也不提及她居留在此的身份问题……
“我可以跟您担保,她是个顶聪明的女孩儿,但她并不是个鲁莽的傻大胆。因为与她的家族矛盾很深,已经到了不能修复关系的地步——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她或许可以陪伴您一些时间。”
爱格伯特“嗯”了长长一声,还是漫不经心,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她是个世故的女孩子吗?”
波特先生声音淡淡:“她应该没有恋人,不知道您希望她纯真到什么程度?”
爱格伯特咽了下,干脆没精打彩地说一句:“我回来之前,波特先生,你把一切都安排好。”波特先生沉稳地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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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葛累斯住了一个来月以后,波特管家突然跟宝妤说,她重新在兰国获得了合法的拘留身份。
波特先生将一应文件,拿了给宝妤看,才发现她的高中学历重新回来了,不但如此,她学历和经历都发生了“变化”,档案比从前可观多了。
她在此间,还是以留学生的身份居留。
宝妤拿了这新的身份文件,不由心中暗喜,这一家主人还给她安排留学生的身份,显然是有意让她上学的。
宝妤正在喜出望外不自已,波特行生突然跟她说:她的主人没几天从外面行商回来,也许会叫她前去陪伴,让她作好身心诸方面的准备。
管家的语气神态那么理所当然,既没有对她轻践蔑视,也没有皮条客精致的猥琐。
宝妤心里是五味杂陈。
她到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这位罗斯大人抹了她犯的事,而且叫管家好吃好喝地管待她,不停地教她能够提升品味和辨别力的知识,更兼帮她解决了身份问题,原来是要她来“陪伴”他本人的。
宝妤当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因为据她所知,兰国的种族歧视其实还挺严重,而欧洲人也不太会欣赏真正东方美的女性,这位罗斯大人更是一位有“品味”的贵族——从未听说过他中意娇小的东方女性。
她当然没法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
要做个年轻时被人豢养拨弄、年老色衰时又被人弃若敝履的金丝雀吗?
宝妤只能耸耸肩而苦笑,事已至此,难道还要拼死做个贞洁烈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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