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边的临湖别墅,沈卿和人随意吃了点东西,宝妤牵着沈卿和手,直到她自己的书房里。
她在房中上下逡巡这,似乎是排除了某种隐患。
这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西陵湖顶西这块荒地,存在很大的隐患,不适宜做建筑用地。”
宝妤说西陵湖荒地不好,沈卿和丝毫不觉得新奇。
这类唱衰西陵湖项目的论调,不但许多人在他耳边念过,还有一些专家学者提过,这是一块凶地的理论。
谨慎起见,沈卿和先后找到国内外的权威人士,来到西陵湖这一片地作缜密的勘探检测。
除了萦绕在当地的一些传说,专家们并未发现什么实质性的不利因素。
然而,阴阳风水吉凶的事,唯物主义者难道要去臣服吗?
“为什么?”沈卿和坐姿随意,叠着腿微垂下眼,交叉手放在膝盖前面,他示意宝妤继续。
宝妤明白,这是一种怀疑审视的姿态。
她翻开书桌上一个大部头的书,径直翻到插入书签的几处:
“这里,一千多年前,是历代申侯陵墓所在,七百年前,由于屡遭盗掘和水土流失,山陵被泥石流冲毁;
“其后百年,这里发育出桓河三大支流,二百年前,桓河湮灭,三个支流在人力之下,转变为人工湖泽——”
沈卿和有点隐隐不耐,西陵湖附近地质变迁,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轻拍宝妤的肩膀,声音却还是风淡云轻:“讲重点。”
宝妤喟然长叹:“日据时期,倭人在此设立有秘密基地——”
沈卿和不得不打断她:“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日本人的基地是现在陈列馆一带——”
这根本是常识问题,所有申城人皆知这种历史遗留问题,被争议了多少年。从未听说过西城有秘密基地的传闻。
宝妤看着狐疑的沈卿和,暗叹有人不惜耗费代价布局,使沈卿和确信西陵湖没问题——真不明白,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沈卿和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他对信息的判断,来自他重金聘来的专家团队。
宝妤继续道:“从有限的史料可知,他们在这里进行的试验更加惨无人道,包括生化武器和遗传学的试验——据记载——”
宝妤翻出一本旧得似要皴裂的古书,翻到某一页,指给她看:“水落石出,倭寇惊闻西申侯遗葬,雇民夫开掘,无所得……夜间常有厉鬼泣声,时人骇之……
“倭寇以地下有古墓,屡次以药炸掘,唯有一尸迸出,血肉污烂,浑然乌黑,颈背断折,如自幽冥历刑而出……”
沈卿和淡淡问:“你想说什么?”
宝妤道:“旧桓河一带,土质松软,地下水源丰富,直到近两百年间,才因民人开发过多,渐致水网渐涸。史料有载的本地大型陵墓,只有一千七百年前的西申候墓。
“这样的环境,一千七百年前的尸体,没道理一千六百年后,还有血肉附着着,年鉴中所记录的尸体,应当是一具新尸,最可能是倭人埋藏不善的。”
沈卿和道:“为什么不能是当地乡人的尸首?”
宝妤摇头道:“这里的土人,几千年间依照习俗,不将尸首埋在潮湿地带,因湿尸有各种恐怖传说,他们原有将尸体涂上香料、层层包裹,放入通风洞穴的习俗。
“后来山没了,也只拣择干燥的墓穴,至于其他情形,当然并非不能发生。
“只是根据府志中时人描述,倭人埋炸药的地方是一处塌陷的坑壁,这原是当地人灌溉蓄水的一处水凼,日本人占据之前二十年前已失去蓄水能力。
“那具看似形状恐怖的尸体,能被人从枯竭的水凼一炸而出,说明他掩埋很浅,而从前几十年未被村民发现,这里面显然大有文章。
“从年鉴中尸状的描述来看,这个死者中毒甚深,当时尸体却有少量的蛆蝇依附,更说明这是一句新尸。”
宝妤顿一顿喝了口水
沈卿和问:“然后呢?”
宝妤郑重道:“建国后几十年间,这片地区每适闹鬼,都是降水量极少而气候比较干澡的年份。人们为信此处的凶地,最初是因村人频频看到鬼火,到后来才演化出各种神异传说。”
“根据前面已经述及的,极少有村人将亲友埋葬在这里,那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产生鬼火的‘尸体’呢?”
沈卿和觉得既震骇又滑稽,“你凭着查阅资料和凭空臆想,就断定这底下埋尸无数?”
宝妤蹙眉:“这不是最糟糕的,如果这有倭人遗下的毒物,对西陵湖项目和沈氏集团的打击才是毁灭性的。”
沈卿和一时无从反应,看着书桌堆积得大部头,以及宝妤脸上殷切而焦虑的神情,沈卿和不觉心神荡漾,轻抚她的脸颊轻问:“你为什么在乎?”
宝妤抬起头,又低下去,暗想总不能直言,她把沈家当成好乘凉的大树,因此这么耗神费力找证据说服他,良久方道:“因为你在乎,所以,我在乎——不管怎么样,我们夫妻一体的。”
沈卿和有点失望,然后将身子靠上椅背双眼一闭,有点头痛有点晦涩地看着宝妤:
“即便你的推测有理,这特意指出来的这块地已经拍定,总价将近三十亿,只须一次董事会,钱款就可全部结清。还有,你知道先期的西陵湖治理工程,沈氏投入多少资金吗?将近二十亿已经花掉了。
“没有确凿的能令人信服的证据,不要说大股东们,老太太那里也过不去。这个项目虽然是我一直主持,但最初却是老太太动议这个项目,最终说服董事会所有成员。
“小妤,你明白吗?这不是儿戏,我没有这个权力轻易叫停。”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不能使沈卿和立时决断,她不得拿出一个小盒带,找到录音机播放起来,示意沈卿和安静听着:
“你竞拍失败了,怎么还高兴?又寻着可意的心肝宝贝儿了?”这是一个娇腻柔靡的女声,声音有大家族贵妇人的骄矜和傲慢。
“胡说什么呢?哎呀,我要睡了。”这个中年男声,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厌倦,似乎在责对方无理取闹。
“快说,不然,我去老太太那儿告你的状,她最见不得这个,你就等着吧——”说着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折腾了许久,还有女人的呼喝声和开门声。
“哎呀好好好,你是我祖宗,好不啦。这一回竞标,老爷子发话,只许输,不许赢。还要输得不露形色,越真越好。”
女人惊奇着唏嘘道:“这倒奇了,都说人越老越奸,我如今越发看不清老爷子的路数了。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男子打着呵欠嘟囔道:“我哪里晓得,咱们家的长子长孙,杨钊跟我耍大少爷脾气呢,他这个寄于厚望的长孙子都不明就里,老爷子更不跟我说了。”
“……”
沈卿和凝神细听许久,随着对话的展开,他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录音中的这两个人声,若单只一个人说话,或者是在嘈杂的环境,他或许还茫然。这种对方毫不设防的情况,环境又秘密清静,他还是听得出来的——是杨继英的四子杨德耀和旷宝莱夫妇。
他们嘴里提到的人,老爷子当是杨家掌舵人杨继英,亦即他老婆杨宝妤的亲祖父。
说起来,杨继英第四子杨德耀,他本是华毓京越地区负责人,本不该负责这次西陵湖附近荒地的投拍。
华毓虽与沈氏竞争西郊临近西陵那块地,然前番就已经注资沈氏的先期西陵湖治理项目和一期住宅工程。虽有竞争关系其实也是合作伙伴。
华毓的申城负责人杨德胤——即宝妤的大伯告诉沈卿和,华毓申城总部最近手散,申体公司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所以先挪了华毓京越的资金来注资西陵湖工程。
因此当时杨家四子杨德耀,来负责那块地的竞拍,沈卿和也没放在心上。
这一份录音带,虽没透露出纰漏的关键所在,也很能说明问题——想到某些难以预料的事,沈卿和感遭到的迎头一击。
如果是杨继英在背后筹划,也许负面后果真是灾难性的。
联系宝妤所作的各种基于史料的推测,设想着各种可能性,沈卿和突然从心底里战栗起来
沈卿和不免要再确认:“你从哪儿弄来的?”他指了指录音机。
宝妤低头道:“我找了人帮忙。不过,这绝不能作为证据公布,我不能过河拆桥,卿和,你也不能过河拆桥。”
沈卿和更是狐疑,扳过她的肩膀,紧紧注视她的双眼:“你怎么确定是他们?这么容易在杨家找到破绽?”
她如果对此事有怀疑,怎么会直接去探听杨家人的言行?她是不是知道更多的内幕?
宝妤被他捏得不舒服,皱眉扭脸道:“是杨氏内部的纷争,我一开始不是专为查西陵湖的事。是碰巧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卿和,你也不必试探谁,没人会接你的茬儿。哎呀,不许再多问,你若漏了我的底,我下回不会帮你,亲爱的,你明白吗?”
沈卿和半搂住宝妤,随意应了两句,摸着她软软的头发,脑中迅速运转起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