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世子

谢游穿书二十五载,自认是没什么遗憾的。

虽然人生总会有些不如意之事,所幸这一路走来还算顺遂。头十年靠口才在乱世安家立命扬名六国;后十五年天下一统他官拜相国权倾朝野。

看着新朝从最初的动荡,到如今的国泰民安社会稳定,功成名就的谢游十分满意,只想退休,余下的日子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结果眼睛一闭一睁,他在阵阵哀乐和哭丧声中醒来。

他头昏脑涨四肢乏力,脸颊两侧潮湿一摸全是水痕,眼前模模糊糊一片啥也看不清。他躺在一个勉强能伸展开的箱子里,怀里还抱着几块硬邦邦的木头,身下被褥倒是柔软。

谢游第一反应是,他被绑架了。

作为一个从乱世走到盛世的风云人物,谢游得罪过的人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多如牛毛。

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尤其是成为启朝相国之后,他先后进行了四次改革,掰倒了无数世家门阀,遭遇大大小小刺杀数百起。

最严重的时候他的皇帝老上司都怕他死于非命,不仅调了五千禁军将相府围的水泄不通,还专门把偏殿收拾了出来,一月里几乎有半月是宿在乾元宫的,日子加起来比后宫所有妃嫔都多。

中宫无主,有些老臣私下里取笑他是“谢皇后”。

不过很快谢游就否决了这个设想,理由也很简单,谁绑架还生怕人质不舒服,连垫着的被褥都要用入手光滑柔软的上品。

正此时,哀乐和哭声停了,谢游感觉到自己被放下来,有人推开了上面的盖板,双手捧着一只碗,逆光瞧不清他的脸,哭得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倒有些熟悉。

“世子殿下,您都饿了两天了,就喝一点吧,春冬求您了。”

世子?春冬?谢游眯着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和名字一愣,他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

谢游伸手扣住箱子边缘,费尽力气坐起来往外看去。

便见一行白衣素缟拿着白幡和南楚旗帜的人,夹在一支北胡军队中间,他依稀辨认出北胡的大胡子将军,是早就被他坑死的北胡将领哈丹,哈丹旁边谄媚的南楚大臣,亦是早该在十五年前就被南楚小王杀了祭旗的佞臣文博初。

而自己躺的哪里是箱子,分明是口棺材,手里抱着的哪里是木头,分明是牌位。

谢游神色恍惚的扫视一圈,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在眼前摇晃,似乎都比记忆里的年轻许多。

“春冬?”谢游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也是最熟悉的人身上。

“世子殿下,春冬在。”死而复生的春冬顶着十四五岁的小圆脸立刻上前,被主子掐了一把脸蛋,有些发懵的站在那里。

谢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面前的人,抢过春冬手里的碗喝了一口米汤压压惊。

米汤里加了料,入口微甜,已经麻木的胃突然有了力气开始大唱空城计,也不知是低血糖症状得到了缓解,还是单纯疼的,谢游的脑子清明了一些,眼睛也看的更清楚了。

同时他也更确定了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成真了:继穿书之后,他又重生了。

历经两世,时间过于久远,谢游已经记不起来这本男频争霸文的名字,对于剧情倒是如数家珍,讲的是男主顾璟,从奴隶到启朝开国皇帝——也就是他老上司的传奇一生。

至于原主,一个在故事开篇就死了的炮灰路人甲,是配角随口提过一句的寓言故事。

原主谢游乃南楚国镇北侯嫡幼子,谢家世代为将,为南楚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封一品镇北侯,世袭罔替不降爵。原主先天体弱多病,受父兄偏疼,十二岁时便被请封世子,地位稳固,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镇北侯,年才十七却是公认的六国第一美男。

然而人生就是一波三折总有意外。

楚殇王时期,楚胡大战,楚军大败,原主父兄四人战死,还被胡将哈丹辱尸斩首悬于城门十日。胡王好色急利,听闻世子面若好女,遂欲令其入胡为质。

楚王懦弱,朝政为奸佞把持,凡进言者不得好死,故而众臣三缄其口,原主激愤不堪受辱,于离楚当日抱父兄牌位入棺,绝食而亡。

镇北侯一家的不得善终,也是南楚走向灭亡的导火索。

上一世,原主绝食自尽后,刚硕博毕业回国述职就飞机失事的谢游穿了过来。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可不想就这么死了,同样他也不想入胡为质,被胡王那老色批玷污。

原主饿了这么多天,根本没有力气逃跑,谢游只得另想其法。

几日后使臣团途经西秦境内,秦胡两国素来不和,恰逢秦王巡视,谢游见之,展示了一下他研究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的文化素养,来了个舌战群儒。秦王见猎心喜拜大夫,后谢游以秦使名义三次访胡,退兵、诱杀哈丹、解救三万奴隶军都圆满完成。

从病弱貌美的镇北侯世子到外交奇才公子游,谢游经营了十年。

再之后,男主强势崛起统一天下,他成了权倾朝野的相国,花了十五年历经四次改革,终于开创盛世之景。

二十五载兢兢业业奋斗不息的社畜生活终于看到了尽头,却没想到功成名就退休的当天,一觉醒来回到了原点!

这就好比你游戏马上就要打通关了,中途眯了一会儿醒来发现没保存。

还是两次!

谢游累了。

外面哀乐阵阵,悲悲切切如泣如诉。

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和原主父兄的牌位一起,任凭原本麻木的胃因为刚刚那一口米汤闹将起来,躺在狭小逼仄的棺材里十分安详的等死。

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从头顶传来,春冬恳切的小声劝道,“世子殿下,不若您再喝点吧,这米汤加了些蜂蜜,是甜的,殿下不是最喜欢吃甜的吗?再吃一些吧,殿下!侯爷公子们也定然不想看到您这样呜呜……”

说到最后他呜咽了起来。

谢游睁开眼,神情有些复杂,想到了上辈子的事。

春冬的死,曾在谢游的心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游上辈子一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春冬,其后无论前方是什么危险,无论要面临什么恐怖,春冬明明也害怕惶恐,却始终不离不弃。他和原主不一样,没有古代的主仆尊卑观念,做不到将春冬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的忠心护主,他是真拿春冬当朋友。

上辈子春冬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好,喜欢上了潜伏在相府多年的一个女细作。东窗事发后,春冬跪在雪地里,只求留她一具全尸。

“不管如何,交换了聘书便是订过亲了,未曾取消婚约,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合该与我生同衾死同穴。”春冬如是道。

谢游动容,力排众议遂了他的愿,本想着日后多加开导,待过去了再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却不曾想翌日,就传来他留书自鸩的消息。

春冬为那女细作收尸,是一片痴情有始有终,而春冬之死,却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他这个相国的清白。

当初新朝虽立,六国余孽却流窜各处等着哪一天光复故国,尤其是北胡残支一路往北逃窜成了沙匪,年年都在边境搞事劫掠边民。那一次原本是边州兵器失窃,经过层层抽丝剥茧牵扯出一份北胡细作名单,那女细作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恰逢谢游第一次土地改革,触及到王公贵胄的利益,便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说他通敌叛国居心不良。

别说皇帝,满朝文武就没几个相信的,镇北侯一家的惨案,谢游和谁通敌叛国也不可能和胡人啊!但凡来个南楚或是西秦的细作,可信度还更高一些。

然而他们不相信归不相信,不妨碍他们借机弹劾谢游拉他下水,不外如是都是拿女细作与他贴身侍从私通说事。

其实这件事不说别的,改革不止皇帝就会护着他,最多也就降降职位,被不明真相的百姓戳戳脊梁骨编排几句,过段时间风声小了就又回去当他的相国了。

他从不曾想,春冬会自裁,时年方二十七岁。

而他如此年轻的一条性命换来的只有世人的一句感慨:“楚人刚烈,主辱仆死”罢了。

在春冬死之后,谢游深刻的明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生命的重量。其后每一次改革,谢游都尽量使用温和的方式徐徐图之。

想到这些,谢游便不由得想多叮嘱几句,“春冬啊,以后眼睛擦亮点,碰上了玩弄感情的也不必太过悲伤,谁年轻的时候没遇上过几个渣呢?”不过想来,他都要死了,不可能再走上辈子的权臣之路,那个女细作也没有机会找上春冬了。

谢游于是话头一转道,“还有有些事情,多跟人商量着来,别动不动寻死觅活的,命都没了那些虚名又有什么用。”

他越说越气,原本气若游丝全是虚音,到后面调子都拉高了八度。

“春冬,你听见我说的话没?”谢游问道。

春冬颇有些迷茫,完全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却乖巧的应是,“殿下,我知道了。”

主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没有注意到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突然一阵战马长嘶,慌乱中只听春冬惊叫一句“你要作甚”,谢游的棺材板就被人掀了。

“格老子的,叽叽咕咕说什么呢,让你爷爷也听听。”粗鲁带着怪异音调的中原官话里还夹杂着一句胡语脏话。

谢游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是哈丹的声音,骤然的亮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眼神却瞬间冷厉。

一只大手朝他袭来,多年被刺杀的经验让他瞬间就抓住对方粗壮的胳膊,没有丝毫犹豫的撇下一截短短木屑,双指并起夹住直冲他眼睛而去。

哈丹大惊,急忙闪避疾退,眼皮却依旧被划出一道小口子,刺疼感和眼前的血雾让他不得不闭了闭眼,手臂的筋脉还被谢游扣着狠狠缕了一把,直接麻了。

“将军!”北胡士兵立刻掏出了武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哈丹惊怒交加,讽笑道,“原来霁月风光的镇北侯也能教出这等手段阴狠的小人来。”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便见小世子从棺中坐起来,蛾眉皱起凤眸半敛,倏忽呕出一口血来,刺目的红将唇色填补,连眼尾都染上了一片似怒非怒的红,原本就惨白的脸色仿佛更白了几分,身形仿若也跟着摇摇欲坠。

所有人不自觉地为他提起心来,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完全忽略了他滚动的喉结、宽阔的肩膀以及从衣袖里露出半截的并不瘦弱的手臂。

“世子殿下!”春冬心疼的递上手帕。

谢游淡定擦了擦唇上的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吐血这种事情,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关于这具“病骨支离”的身体,其实也就是架势看着唬人,实际上跑跑跳跳不成问题,他当初被刺杀弄得想学点武功保命,学了之后身体不见好也不见坏,照样隔三差五吐血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上辈子他在秦国当大夫的时候,秦王就屡次三番问候过,每次赏赐别人都是金银珠宝,到了他就是各种名贵药材。

再后来成了新朝相国后,皇帝顾璟召天下名医给他看了个遍,没一个能说出名堂的,问就是先天体弱应当少思多补,开得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方子。

那个时候谢游就悟了,这就是小说的设定,无解的,他作为谢游就是该病病殃殃的。

“对君子,本世子自然也是君子。至于哈丹将军,不过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打仗没赢过几场,鞭尸倒是专长,长得五大三粗唬人的狠,其实绣花枕头一包草,蠢货罢了。”谢游上辈子就是耍嘴皮子出道的,岂会怕他,当下便一番话将哈丹说的面皮涨红。

“黄口小儿,败将之子,焉敢辱我?!”哈丹大怒,欲上前比划,被副将拦住。

副将道,“将军且忍一忍,待回国,看他还能嚣张几时。”

“我能嚣张到几时就不用将军多操心了,”谢游按着唇低低咳了两声,抬眸的瞬间一个浅淡的笑容稍纵即逝,打量了两下哈丹道,“倒是将军,只怕也快到头了。”

副将拦着哈丹,喝问到了嘴边,和谢游四目相对间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世子什么意思重要吗?重要的是胡王对你们将军是什么意思。”谢游慢条斯理的将帕子叠好收进袖子里,带着几分轻笑,“也不知如今北胡戍边的将军,是个什么模样。”

副将脸色大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哈丹,喊了一声“将军”,被哈丹一个手势制止。

哈丹冷笑着道,“挑拨离间,不足为信!”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本将军便成全你。来人,给本将军把他的棺封死!不留一丝缝隙。”

竟是动了杀心!

一时间哭声震天,春冬甚至都要爬进棺材里,被高大强壮的北胡士兵一把推出去老远摔倒在地。

谢游神情平静的躺回棺材里,盖板被合上,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哈丹确实如谢游所说鲁莽阴狠不通兵法,带兵打仗一塌糊涂,但他对胡国愚忠,这也是胡王明知道他不行却还重用他的原因。

坑杀哈丹也很简单,只要让胡王对他厌烦,在胡王心里埋下一点怀疑的种子,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那些一直觊觎着哈丹屁股下位置的胡国朝臣,就会像草原鬣狗一样,将哈丹拆骨入腹犹觉不够。

谢游是故意激怒哈丹的,反正他都准备躺平等死了,帮原主报一报仇再坑一次哈丹也不错,而至于春冬他们……文博初不想死,就一定会保住他们的性命,并将他们重新带回南楚复命。

春冬不知道谢游一心求死,一个猛冲护在棺前大吼道:“你们不能这样做!世子殿下是胡王亲点的质子,你们若痛下杀手,就不怕胡王降罪吗!?”

一刹那北胡士兵倒真被这一嗓子唬住了。

“胡王降罪?哈哈哈哈哈!”哈丹压下腰间弯刀刀柄,微微俯身看着这瘦弱单纯的少年,残忍的拆穿事实,“你以为你们这个世子是去胡国享福的吗?质子?那不过是你们楚王说得好听,你们世子去了胡国那就是我王的娈童!”

“区区娈童,怎能与本将军作比!哈哈哈哈哈哈!”哈丹仰天大笑,众士兵也跟着一起狂笑。

谢游还没怎么的,春冬气得脸都变形了,狂笑中一声怒吼:“蛮子放肆!!!”

咻——仿佛是响应春冬的话,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取哈丹面门!

哈丹一个后仰,箭头擦着脸颊划过,这像是一个信号,铺天盖地的箭雨紧随而至,哈丹抽出弯刀格挡,用北胡语大喊道,“有埋伏,列阵!”

混乱的胡兵刚有了点秩序,就又被冲出来的一群黑衣蒙面大汉冲散。

喊杀声震天。

在棺材里的谢游听着外面的动静,神情有些茫然,他试图推开棺盖看看外面到底咋回事,但他饿久了手上没什么力气,只好抱着父兄的牌位安静等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谢游听到一声属于哈丹的惨叫,胡军用胡语大喊着撤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后,他的棺材板再一次被掀开了。

已经入夜,一少年站在他棺材前低头看着他,黑色云纹抹额、黑布蒙脸,黑色的衣服……放眼望去几乎要隐没在夜色了,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成了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启朝开国皇帝顾璟,本文的男主,他的老上司,也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谢游认出了这双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个剧情点,男主不该在北胡地牢里受苦受难吗?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看错了?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好一会儿。

突然,一个瘦瘦小小的黑影悄不留的从侧边一晃而过,谢游听见一个声音大声嘀咕道,“难怪七哥要来找这什么什么世子,得是受了多大冤屈啊,这都死不瞑目了!”

“八哥,你不是会看风水吗?你瞅瞅这片哪里适合挖坑,怪可怜的,好歹让人入土为安啊。”

谢游:“……”

久违的开文了!!!

美人攻美人攻美人攻!谢游是攻,cp已定,受原文男主顾璟。

——

小剧场

作者:欢迎参加重开人生地狱副本送对象活动。

一周目后

谢游:?对象呢?

作者:抱歉呢亲,好像卡bug了,对象刚发放,请前往复活点拾取。

谢游:……我棺材呢?让我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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