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转眼到了交账的那一日,蒋含娇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看刘管家将一摞摞账本放在案上,恭敬垂手立在一旁。这刘管家并不是蒋家的大管,而是专门负责蒋含娇手下铺子的,每月要定时向她汇报铺子的收盈和人手情况,往往一通说下来,一两个时辰的长篇大论,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就是当家主母也难耐下性子。

蒋含娇以前不懂也没关注过这种事,听几次听烦了便不要他讲,账本放在那里她略翻一翻也就过了,所以刘管家照例搁在账本搁在那儿,等她过流程。

只是这一回与以往都不同,蒋含娇仔仔细细一页页翻过去,甚至还拿提笔标注了不少处儿,惹得刘管家频频侧目。他心里犯着嘀咕,这四姑娘又要折腾些什么幺蛾子,在账册上乱涂乱画,以为是画稿么?

“刘管家。”蒋含娇扬了扬手里几本册子,曼声道:“这账怎么对不上?”

刘管家起先不以为然,看也没看便笑着解释道:“姑娘不懂这生意上的学问,账不止看个数字就完了,还要里里外外都对应齐全了,待老奴去寻个....”

蒋含娇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扯些什么,我在说你的账,和我的账,对不上。”

刘管家脸上笑一滞,“四姑娘哪儿来的账?”

蒋含娇将那昨日去茶庄拿回来的真账往他脸上一扔,翻着白眼呵斥道:“你糊弄鬼呢!一个茶庄,这份账上明明记着这月是收盈三千两,怎么到你这里,反而还亏了八百两,这三千八百两的差都去哪儿了?”

刘管家脸被砸红了,捧着那真账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这真账怎么会落到四姑娘手里?!

蒋含娇还把其余几家亏损的账全部往他身上砸,大发雷霆道:“这几家,报的亏损和上个月几乎差不多,可我分明知道,这几日因为一些乞儿捣乱的原因,铺子亏了不少,该报上来的亏要比上几个月大才是,为何还是一模一样,难道这亏数儿都是你们每个月定好的,只管往我这里诓过去这么多钱贴上是吗!”

四姑娘这般蛮横,发起怒来,别说一个管家,就是姑娘公子都能打得,砸了几本册子又算得了什么,刘管家顾不得鼻梁还红着,将账册捡起来赶紧想着法儿圆话哄人。

“姑娘息怒!做生意原就是靠运气吃饭的,今日进项多些,明日进项少些,那都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说着说着,看到蒋含娇眼中一派清明,隐隐还有几分讥笑的意味,突然就不敢说下去了,吞了吞口水,心里打着鼓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姑娘这账,是哪儿来的?”

蒋含娇睨了他一眼,“你管我怎么来的,我只告诉你,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这事儿,必须报官,叫官府来好好查查,这笔钱到底落到了谁的手里。”

说着她的眼神还有意无意在刘管家身上瞟。

刘管家被她看得浑身发麻,一听到报官当即垮了脸色,急道:“四姑娘,这是家事,您可不能报官呀!”

“哦?”江梅进来冰了盏梅子茶,她吃了口道:“家事?什么家事,铺子上利银不对,又怎么会是家事呢?”

刘管家急得满头大汗,他私心知道这笔钱是被大房、二房和四房的给分着贪走了,这事老太太也知道,只装糊涂,若是四姑娘真把事捅到官府去,失了脸面且不说,指不定还要跟着吃官司!

“这个...这个...”刘管家一向巧舌如簧,惯会打马虎眼,此刻却被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说?说这钱是姑娘您几个伯伯、伯母拿了,您要是较真儿,可就要把他们都送到牢子里去了。

但这事确确实实是四姑娘吃亏,可能怎么办?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手里却握着这么一大笔钱财,哪个瞧了不眼红,不惦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就是这个了。

蒋含娇看他半天说不出话,起身就往外走,“得,我去孙家一趟,问问孙伯父这官司该怎么告。”

她口中的孙伯父就是孙妙婧的父亲,金陵的知州,因着她和孙妙婧从前关系好,也是孙家的常客。

刘管家一听这话,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忙拦着人道:“四...四姑娘,您也别为难老奴了,这么着,您去找大爷二爷四爷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蒋含娇挑了挑眉,故作疑惑道:“账上银子没了,我找大伯他们作甚么,难不成还是他们贪了我这个侄女的银子?”

这话说得刘管家面红耳赤,含糊不清道:“姑娘,您还是去问问几位大爷吧!”

*

长春院内,蒋含娇老态龙钟的坐在座上,比老太太还老太太,慢悠悠品着茶,对于老太太那淬了毒的眼神视若无睹。

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聚了个齐,将小小一块厅子站得乌压压一片,尤其是蒋大爷那肥硕庞大的身子一立在那里,将支摘窗外的漏光格影都遮掩全了,黑乎乎的,比不点灯的晚上还要暗几分。

刘管家跪在这个大爷,那个二爷边上,眼中都是无可奈何,似乎在告诉他们自己尽力了,但四姑娘委实太厉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把他们给供了出来。

蒋大爷手里拿着账册,脸黑如墨,过了好大一会儿的功夫,才开口说话,“四侄女,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说话,二房和四房都齐齐看向人,毕竟大房贪得最多,自己也不过是跟在后面分了几杯羹,真东窗事发,合该也是他说话扛着才是。

蒋含娇捻着茶盖儿,翘起好看的兰花指,说话慢声细语的,很是无辜,“大伯,不是侄女想要做什么,侄女也很糊涂,这为何一说到账上银子短缺没了数,要去报官,刘管家就让侄女来找你们呢?”

蒋大爷只差被上去撕破这小姑娘伪善无辜的面容,什么情况她会不知道?不过是拿捏住这短处,叫自己让步罢了。

大夫人这个时候也不像前几日那么张狂了,勉强浮起几分笑意,放软了语气道:“四姑娘不当家,哪知这柴米油盐的苦处,咱们蒋家进项不多,但却要供起整个家里上上下下一两百口人的日常开销,光是四姑娘的云阁,每月出去就要不下几百两银子,样样哪个不要花钱?有的时候进项转不动,往旁的地方支些银子,那也是情有可原啊!”

这话一说,连老太太都不住点头,看向自己大儿媳的目光亦有几分满意,“你大伯娘说的对,家里花销大,尤其云阁最多,不想些法子这一家子人还要活不要?”

二夫人因着蒋红瑶的事儿,早记恨上了蒋含娇,此时也免不了阴阳怪气跟着说话道:“也不知道四姑娘到底还是不是我们蒋家人,有了好东西,不先惦念着自家姐妹,倒急着往外送,叫外姓人把自己姊妹给打了,现如今还翻起长辈们的账来了,真真是好本事。”

虽然蒋红瑶的事老太太先前就知道了,但这个时候也不会放弃这么好问罪的机会,她佯做怒威道:“四丫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着一场查账贪银的大戏就要被这么三言两语,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盖了过去,江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自家姑娘慌了神,就功亏一篑了。

不过蒋含娇若真遂了他们的意,那不就是枉活了上辈子,只见她微微一笑,将茶盖扣了回去,看似不经意伶地一声瓷响,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在场有些人眼皮子跟着一跳。

她怯怯看着蒋大爷和大夫人,道:“大伯和大伯娘这话的意思,就是这账上消失的银子,的确是你们拿了?”

蒋大爷脸色红一块白一块的,活了这么大年纪,被自己一个侄辈指着鼻子问是不是拿了她的钱,到底面子上过不去,大夫人在旁飞快多了一嘴道:“都是一家人,更何况还是供着家里开销的。”

反正她已经想好了对策,要是蒋含娇死咬着不放,撒泼使性儿,那就把这事换个说法捅出去,到时候她落个家宅不宁的刻薄名声,一个孝字压下来,足以让她翻不了身。

但她没想到,这个娇蛮惯了的蒋四姑娘,今日却换了一副面孔,活像个生在狼窝里的小白兔,红了眼圈,软了声调,喏喏哭道:“原来真是几个伯伯伯娘拿了这账铺上的钱,这叫含娇怎么跟娘亲跟外祖父母交代呀!娘亲,是含娇没用,没能护得住您留下的产业,娘亲...”

这下在场众人都愣住了,这叫怎么回事儿?不应该呀!依着四姑娘的性子,不该是大闹一场,全家鸡犬不宁,上蹿下跳吗?怎么还哭起来了。

多少年了,四姑娘吵过架,打过人,砸过碗,摔过盆儿,唯独从来没有露怯哭过,她一直对外张扬着獠牙,生怕别人欺了她,怎么这回倒哭将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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