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陵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才穿上小夹袄，便有雪飘落到了肩上，江梅将压箱底的大氅斗篷都翻了出来，又备起了足足的炭火，待到一切忙活完了，她跺了跺脚，看着外面小雪纷纷，不禁哈了口气，白雾即刻氤氲了视线。

“才刚十一月，就开始下雪了，这天倒是奇怪。”

蒋含娇从她身后内室出来，已然换了一身厚实衣裳，系好斗篷。

江梅见她出来赶紧把旁边的小手炉往她手里塞，“孙家来人传话了，说已经在柳子巷逮住了吴骋和那外室，还有一个两岁的男孩儿，孙家气狠了，把人绑着往吴家门口一扔，放了话定要女儿和他和离，还说要吴家给他们一个交代。”

本是预料之中的事，但蒋含娇还是止不住扬起嘴角，只要孙妙婧能赶快和吴家撇清干系，她是再高兴不过的。

她清点了一下箩筐里的香烛纸钱，“看来孙伯父是打定主意要让吴家跌脸面了。”

青天-白日绑了人扔到门口，可不是想叫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吴家这桩丢脸么。

江梅亦是觉得大快人心，“能做出这种事，吴家早就没脸了，姑娘猜测的那是一点不错，吴家上上下下是早知道的，还有马场上的事情，虽还没彻底查个清楚，但孙家人话里意思是，已有马夫认了，是有人塞了银钱让他把母马的尿提前洒上去，这事正好又是落在孙大人手里，恐怕不出两日，必然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其实就算不查，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事和吴家以及那个外室脱不了干系，毕竟孙妙婧小产，最大受益的便是那外室了。

一个和吴家无冤无仇的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怀揣着满心欢喜和期盼，以为自己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恩爱一生，白头偕老谁知那人竟早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并且筹谋着要如何如何暗害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孙妙婧何其无辜。

蒋含娇突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唯一万幸的，便是自己没有子嗣，若是她留下了一儿半女，在她死后，孩子该是如何可怜，毕竟一个男人若是不爱你，连与你生的孩子，他也能无情漠视。

正思绪纷乱时，江梅一连喊了她好几声，蒋含娇这才回过神。

“小姐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蒋含娇勉强一笑，看着外面雪小了些，道：“没什么，咱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今日是她母亲杨氏的忌日，仔细算来，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了，蒋庆韫是疟疾，死在任上多日，尸骨早就烂了，再加上岭南路途遥远，所以棺椁并没有运回金陵，而是葬在岭南，如今在金陵他的墓碑下，只是一副衣冠冢。

所以杨氏也未入蒋家墓，而是临终前特地嘱咐要把自己葬到岭南，和蒋庆韫一起，才算完成了那一句：生同衾，死同穴。

因而蒋含娇每年祭拜是在金陵城的感应寺，感应寺香火旺，她每年都会提前预定好单独一间上房，用来静静祭拜娘亲。

今年也不例外，只是这雪来得突然，天象异常，总是和神佛有关，感应寺里多了不少人，想必都是来祈祷的，蒋含娇从来不把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放在心上，她来到寺内，和住持打了个招呼，便有一个小沙弥引她去上房。

寺内来了一行男男女女，衣着华贵，看似不是金陵人氏，正跟住持纠缠着什么，所以蒋含娇也没多停留，正要跟着小沙弥吧走时，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

“这么大一个寺庙，怎么会连两间上房都腾不出来，老秃驴，莫不是你在故意诓骗我们！”

蒋含娇走到门槛的步子突然停住了，她身影微有一顿，转身侧目，便看到一个紫裳女子正趾高气扬和住持说话。

这人她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上一世她和梁瑾大婚后不久，被作为贵妾抬进王府的孟姨娘。

这个时候孟姨娘还不是姨娘，她是京城礼部员外郎的女儿，名唤孟雅诗。

孟雅诗出身也算不错了，其父虽然只是个六品官，但隶属京城六部，孟家也算是官宦人家，虽配郡王正妻还差了一大截，但做个贵妾实在是太绰绰有余，尤其是这正妻比她的出身更低微。

所以孟雅诗一进门，就巴结住了顾太妃，顾太妃本来就不喜欢蒋含娇，自然是愿意抬举孟雅诗，久而久之，孟雅诗在王府上的凤头倒比蒋含娇这个正妻更甚几分，经常作威作福，就连后来的海棠，也是紧跟着她。

蒋含娇不知道上一世孟雅诗是否也是来到了感应寺，还和她有过擦肩，毕竟她当时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当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去记这么一出。

她身子这么一顿，后面的孟雅诗因为住持一直不松口，恼火起来，随手指着蒋含娇道：“你说没有上房，为何她来了就有，我们只是想要两间上房赏赏花，吟诗作赋，你个老秃驴，竟然敢这么欺负我们！”

她一口一个老秃驴，虽然住持面色不改，雷打不动合手念了声‘阿弥陀佛’，但随行的人到底听不下去了。

一个清秀斯文，书生打扮的男子满脸歉意道：“住持，实在对不住，她不是有心冲撞你的，请问这寺中是否真无空余上房了？”

住持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无。”

闻得这一声，男子也回了一礼，把孟雅诗拉到了一边。

他看似是很顺着孟雅诗心意的，语气中都带着几分哀求，“孟妹妹，看来这寺中真的没有上房了，要不我们住客栈吧，住天福楼最好的客房。”

孟雅诗看上去很不耐烦，对着男子也没什么好客气，“许允，你闭嘴，我今日就要住在这感应寺了，你瞧这寺里那么多梅树，开起花儿来多美，我不住什么客房。”

她扬着头走到蒋含娇身后，拍了拍她肩，睥睨看人：“你把你那上房让给我，你给了那老秃驴多少钱，我出双倍。”

今日是祭拜，所以蒋含娇穿了身素衣，外头罩着件蓝白底斗篷，未绣一线，一眼瞧上去难免会给人落下几分小家子气和寒酸的感觉，孟雅诗想她也只是金陵城某个平女，并未把她放在眼中。

那位名叫许允的男子赶紧上来道：“孟妹妹，我们不能这么做。”

孟雅诗哪里会听他的，在她眼中，许允不过是个落魄书生，要不是和自己从小指腹为婚，这次出行，爹爹又非要自己和他待在一块，她才不会去搭理这样一个穷书生。

孟雅诗朝许允翻了个白眼，正要再去拍蒋含娇的肩，却被她冷不丁的侧身躲过去。蒋含娇缓缓转过身，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感，无恨，也无怨，她朱唇轻启，道：“我予住持，未费一钱。”

孟雅诗在看到对面人脸的那一刹那愣住了，眼中闪过惊艳，羡慕，再到嫉妒，厌烦。

她自认长得不差，从小到大谁见了她不要夸赞一声美貌，所以孟雅诗平生最讨厌看到比自己好看的女人，尤其是比自己好看，还身份不如她的。

但她还一时不知该怎么发泄自己的烦躁，所以只是哼了一声，对着住持恶狠狠道：“老秃驴，我给你钱你不要，把上房一分钱不要给她，她这个穷酸模样的，真是好赖不知！”

住持当然不会理会她，蒋含娇看到孟雅诗这样嚣张跋扈，出言不逊，难免就勾起了不少前尘往事，她原本不想理会这事，但见孟雅诗主动这样讥讽她，当然也不可能再当做不知道。

她微微牵起唇，略带讥讽道：“感应寺乃是金陵第一大寺，香火极旺，即便是王公贵族，来了也会客客气气尊称一声住持，这位姑娘看着模样生的齐整，却一口一个‘老秃驴’，感应寺上房不过五间，若要住下从不收人钱财，只需提前约好，便是这佛寺的一片心意，而非钱财所能浅论的，姑娘来得晚约不上，便拿银钱来衡量，口口声声不离钱，殊不知钱会蒙蔽了人的良心，世间万物，并不都是钱可以买到的，可见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姑娘的嘴和心可比这脸看上去脏多了。”蒋含娇这一嘴骂人的功夫，句句不带脏字，

但都能让人气个半死，连蒋老太太都在她这里吃过不少亏，更何况是一个孟雅诗？

这厢她话音刚落，孟雅诗脸都气白了，张牙舞爪上来就想挠她脸，江梅将主子护在身后，许允也赶紧拦住孟雅诗，生怕她真干出什么来。

许允早就受不了孟雅诗这一路以来的各种大小姐脾气和欺软怕硬不讲理，刚才蒋含娇那一番话不止是骂了孟雅诗，更是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枉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如今竟陪着一个女子胡闹。

他忙朝着蒋含娇长揖一礼，因见她容色过艳，怕自己看人会让人家姑娘起了误会，便一边拿袖子遮挡住视线，“这位姑娘，我这位妹妹年纪尚小不知事，说话间冲撞了，还望姑娘莫怪，姑娘所言，在下深感愧疚，日后定当会....！”

许允话还没有说话，一打眼，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姑娘，原来人早就走远了，只剩下暴跳如雷的孟雅诗，死死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理完大纲发现前面好多写的不如意的，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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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