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这段时间在屋里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外面的唇刀舌剑少不了,但亲耳听到别人说出来,沈如溪还是恼火。
最令她愤怒的是,说这话的是和她最不对头的安乐郡主李鸾。
李鸾父亲乃是皇帝亲生六兄。
先太后共有两子一女,三人感情深厚。李鸾之父备受皇恩,几十年不减。李鸾作为定安王长女,千娇百宠长大。
沈如溪自小受杨氏训导,家教甚严。李鸾宠溺太过,性子乖戾霸道。她们不是一路人。沈如溪见她欺负人,有两回看不过,跟她呛了声。
梁子就这么结下。
沈如溪本不怕她什么,她父亲是王爷又怎么样?总归她行得正坐得直,不做亏心事,祖父在位,李鸾再看不过,也只能干瞪眼。
就喜欢看她看不过自己,又干不过自己的样子。
偏生出了华衡这件事,平白落个话柄给她。
她扭过头,看到前面回廊后伏了道翠绿的影子。
阿沅回头看了眼,两人四目相对。沈如溪气得瞪眼,捡风筝捡到来听人家墙角了。
正生着气,少女昳丽的眉眼展开,微微弯了下,朝她挤出一抹笑。
她没有那么好的胸怀,刚听人说了自己坏话,就能对始作俑者释然一笑。
瘪瘪嘴,掉头走了。
“二姐姐。”阿沅追过来,挽住沈如溪的臂,说:“她浑说的,你别放心上。”
“嗯。”沈如溪甩开她的手。
“我不喜欢华衡那个书呆子。”
十一个字,沈如溪驻足,她瞪了阿沅一眼:“你缩了几年头,什么时候不出门,偏偏那个时候出门。那时候出门也就罢了,你别家都不去,偏去华家。现在跟我说你不喜欢华衡,谁信?”
阿沅白净小巧的脸上挂着笑,声音清亮:“你也不必和我置气,要是知道会后面的事,那天打死我也不去华家。”
沈如溪白了她一眼,无语望天:“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同我说这些。祖母教导咱们要和睦,那日的事是我不对,不该口出恶言。除此之外,我不亏欠你什么。我害你落水,你害我一段姻缘,咱们就抵了。只是往后我不会事事让你,我……让够了。”
祖母不许她们姊妹大闹,多少高门大户,门面看上去光鲜,却突然一天就倒了。就是因为里子坏了,烂透了。
所以她不和阿沅闹,但往后也不会再让她什么。
“我不要你让。”阿沅反应过来,沈如溪该恼的。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姐姐,沈如溪是宅子里最大的姑娘。所以舅母祖母对她要求更严苛,让着弟弟妹妹不算,凡事有弟弟妹妹犯了错,都得算上她一份。
凭什么?
大家都是头一回做人,就因为年岁大些,便要处处让着他们这些小的。
阿沅以前没想过这些,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她死后,日日思考沈如溪为何要害她?醒过来那天,她悟了。
“最好如此。”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河边,沈如棠见阿沅空手而归,问:“二姐姐,你风筝呢。”
日头渐盛,仆从忙着搭伞、准备午膳。马蹄声突然响起,一对人马从山上骑马下来。
“六郎,是你家姐。”队伍前头有少年掉头,喊了沈如琰。
待沈如琰看清,纵马跑来,边跑边喊:“二姐姐,三姐姐,五姐姐,六姐姐。”
一水儿青少年男子,纵马踏尘往河边来。
和沈如琰混在一起的,都是上京鼎鼎有名的权贵。
个个鲜衣怒马。
阿沅坐在伞下,抬眼望过去。
绝尘而来的公子哥里,宋霁一身玄色衣袍,身姿挺拔如松。
河水潋滟,晴空如碧,那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阳刚的气息。
分明没有沾血,却隐约有血气。
他勒着缰绳,随着沈如琰一声“二姐姐”,眸子朝她望过来。
少女一身翠衫,发式梳得简单,发色如墨,泼了下来。
像极了含苞的花朵。
宋霁在队伍里,沈家几姐妹只得起身,过去问安:“宋二叔。”
沈如棠胆子大些,讶然:“二叔也出来春猎吗?”
“嗯。”宋霁神色淡淡:“塞外进了几匹汗血宝马,出来跑跑马。”
他把马鞭扔给仆从,目光扫过阿沅。沈叔说过几次,他这外孙女内敛,太过内敛,平常二门外都不出。
阿沅看了眼宋霁的马,昂首挺立,鬃毛光滑,果然威风。
“宝马配英雄。”她道:“这马儿值啦。”
话音出口,沈如溪睨了她一眼。
赵二初来国公府宋霁就见过她,只是以前每次见面,她都默默,要么一言不发,要么露一面便退。
这两回,倒怪。
“三姐姐,宋二叔真厉害,猎到了好多东西。”沈如琰语气夸张:“他搭弓引箭,都不带瞄的,一箭一个准儿。”
他毫不掩饰对宋霁的崇拜:“宋二叔那张弓,足有四十斤,我拉都拉不开。”
“等你长大就能拉开了。”沈如溪心情烦躁,敷衍他道。
“如琰,你都猎着了些什么?”阿沅岔开话题。
沈如琰便给她一一介绍:“也没些什么,春日里头猎物都不肥硕,只猎了些兔子之类的。”
顿了顿,又转过头对沈如溪道:“三姐姐,等会儿咱们一起吃烤兔子肉。你帮忙看看怎么配佐料好吃。”
“你二姐姐身体不好,玩太久了祖母会担心。”知道李鸾在这儿,沈如溪一刻也不想久待,毫不客气扯阿沅做幌子。
沈如琰道:“我遣人回去告知祖母。”
沈如溪心里紧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宋霁,道:“我们怕扫二叔的兴。”
宋霁抬起了头。
湛湛春光下,男子剑眉挺鼻,英武至极。他道:“同行的还有女眷,她们不打猎,在宅子里休息,你们可以找她们一处玩乐。”
正说着,便听身后一阵燕语莺啼。
恰是李鸾一行人踏着春光出来。
“宋将军。”那群女子以李鸾马首是瞻,簇拥着她。
李鸾装扮得花枝招展,金凤钗,绫罗衣,十五六岁的美得明艳。
李鸾目光落在沈如溪脸上,晃过惊讶:“阿溪,你何时来的?”
沈如溪厌恶她的虚情假意,门面功夫都不做,淡然道:“刚到一会儿,竟不知郡主也在。”
李鸾笑笑。
“宋将军,我六哥和七哥呢?”她笑得乖巧甜美,声音温婉可意。
阿沅注意到了李鸾的目光,长睫轻颤,睫影浓重。一颦一笑都温柔小心。
瞎子都看得出来,李鸾瞧上宋霁了。
但此时,她无暇琢磨李鸾和宋霁。她听到李鸾提起六皇子和七皇子,微微扭头,果见山林里又冲出来几匹宝马。跑在前头的男子身影修长,日光下显得有些清瘦。李承佩和李承煦都穿着骑装,合身笔挺的衣服让他们一身尊贵毕显无遗。
随着马匹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了男子的模样。
一身蓝色云纹窄袖骑装,头戴卷沿八棱紫金荷叶护盔。四月曲水河畔的风还带有几分雪气凛冽,裹着他的气息,猛地扑进她鼻翼之中。
这一世,他来得太早了。
“宋将军,果真是好马。”李承煦下马,摘下头盔,露出挺俊眉眼,将头盔和马鞭一起递给仆从,大步走过来。
李承佩后他半步。
阿沅心跳得厉害,盯着那道遥遥走来的身影,脑子里不停地闪烁着前世李承煦揽着她呢喃软语的浮光掠影。
沈如溪自然不知阿沅在想什么,只以为她傻了,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提点:“行礼。”
两人在人群中地位最高,阿沅随着众人福身行礼:“六皇子、七皇子。”
“都是出来玩的,不必拘礼。”李承佩道,他走向宋霁:“听说将军收获颇丰,正好本王带了好酒,不醉不归。”
仆从搭起烤架,解剖猎来的动物,收拾准备烤肉。
正午日头毒,仆从端来瓜果凉水,阿沅和沈如溪躲在帐子底下,喝凉水。时而有贵女过来结交,沈如溪一一给阿沅介绍。
她的注意力都在李承煦身上,不免冷淡疏离。
往来两回,沈如溪有些不满,也不理她,闷着吃茶。
沈如棠悄悄跟阿沅咬耳朵:“我看这里的公子哥儿们,就数七皇子最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皮囊如玉,心如黑炭。
想到上世他会怎么对待自己,阿沅心下微哂。
“不及宋二叔十之一二。”阿沅不以为然道。
沈如棠喃喃:“宋二叔也生得好看,但我总觉得到底不如七皇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
阿沅嗤之以鼻:“贵胄之气有何用?宋二叔虽然凶了些,不过他手里有剑,臂上有力,守江山打天下,哪里不比贵胄之气强?”
阿沅说着无心,帐外听者有意。
林霄系完马回来,打阿沅她们帐子外过,听到她们提及主子的名字。
多事望了眼,却见是赵家那从不露面的二姑娘。
他乐了下。二姑娘是出了名的闷葫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过京城里,也就属她有眼光,知道主子的好。
林霄喜滋滋走开。
仆从忙进忙出,烤架上飘出阵阵香味儿。
沈如琰先端来一盘烤肉献殷勤:“阿姐,等饿了吧,快尝尝。”
沈家几姊妹分食烤肉,其乐融融。
李鸾虽在李承佩他们帐子里,却不忘暗中观察那头的动静。
“哎呀,沈六郎待他几个姐姐真好。”
李承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紧不慢喝了杯酒,笑道:“都是沈家姑娘?那翠衫的,怎么这么面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