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莽夫

秀文看到她这样子,整个人都惊呆了,“娘子,你,你怎么了?”

左宁也不管秀文是谁的人了,厉声吼道:“立刻叫九叔来见我,立刻,快去。”

秀文呆愣愣的站在院子里,似是从没见娘子这般模样,她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左宁见两个仆妇追了出来,咬咬牙,也不管脚被划伤了,干脆闷头朝院外跑去。

可还没跑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不知为何回转的姜云昊。

他看到左宁竟然跑出来,面色大变,冲上来就抓。

左宁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躲开了他的手,扭着身子朝院子外跑,游廊迂回,她到底没跑过姜云昊,被他拦腰一把抓住,顷刻就将手给缚在了身后。

“放开我,放开我,九叔,九叔……”她不管不顾的大叫起来,嗓子都破了音,“九叔,让九叔来见我……”

姜云昊的面色变得极为愤怒,抬手就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的道:“你这孤魂野鬼,占了我娘子的身子,就以为我不敢动你?”

左宁眼泪婆娑,拼命挣扎,凄厉哀婉的尖叫,“表哥,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再无往日喧嚣与人影,左宁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身边没有熟悉的丫头了。

她最初还庆幸过,觉得左家下人极有规矩,但其实不止是她自己推开,也有姜云昊刻意之下的安排。

他早就识破了自己。

或许小巧儿,就是这么被逼走的。

他是不想让人发现左月有变化吗?毕竟易魂之事,传出去,姜云昊都可能保不住人,要知道当今皇帝最恨鬼神之说和巫蛊之术。

姜云昊抬手想打她,但看着月月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实在下不去手。

秀文正一脸震惊的站在一边,还没回神呢,就被郎君给吼了,“还不过来帮忙?”

她赶紧帮着郎君把娘子给架住了。

两个仆妇这时也赶过来了,一脸愧疚紧张的将左宁接过去,两人力气很大,直接抬着左宁离地而去。

左宁大叫大闹着,几个人都制不住,还掰着门不肯进屋。

姜云昊直接在她颈间用力一敲,左宁头一歪,晕了过去。

秀文看着眼前陌生的郎君跟娘子,就这么面色惊慌的跟进了内室,喉间上下动,很是紧张。

姜云昊抱着左宁,细心的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眸中沉沉。

许久后,才转过头朝秀文道:“方才候在院子外的丫头,这里不需要她们伺候,遣散掉吧,这事儿我交予你处理。”

秀文的目光不敢落在娘子身上,她惊恐道:“我,郎君,我只是个二等丫头,没有这个权利。”

姜云昊不以为意,温润和煦的道:“那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娘子身边的一等丫头,每月三两银子,今天你看到的不是全部,是因为娘子病了,我必须要把她治好,也不想外人听到这事儿。”

秀文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她觉得娘子脸色红润有光泽,不像有病的样子。

可如今左家是郎君说的算,连九叔都不能违逆,而且,她还是郎君提拔的。

“我一定守口如瓶,谢郎君提拔,我这就去办事。”

姜云昊见秀文逃也似的出了门,面色瞬间冷寒,望向两个仆妇,目光阴森,薄唇开合。

“你们俩,连个弱女子都看不好吗?”

两仆妇连忙跪在了地上,报酬实在是丰厚,今日是两人失职,谁知道这女人突然那么大力,撞得两人头晕眼花。

姜云昊无奈阖眸,吐了一口浊气,挥手将两个仆妇赶了出去。

他将藤编软椅拖到床边,静静看着床上女子的睡颜,模样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睡着后,玉软花柔,脂腻酥香,眉眼间带着孩子般的纯真清丽,光是看着,都叫人心情宁静。

可她不是月月。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缕夕阳钻进牡丹花镂空窗牖,落在他的脚边,打出一片散漫阴影,才回过神。

想起云空大师的话,姜云昊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剪刀,在左宁的乌发间挑了一缕剪下。

成亲的时候,左月的娘亲手给两人各剪下一缕头发,编织成同心结,寓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姜云昊想起自己跟左月成亲时的热闹,又望着昏睡不醒的左宁,攥着这缕头发,缓缓抱着头,缩在床边,呜呜咽咽像个小兽般哭了起来。

左宁其实已经醒了,听到刻意隐忍的哭声后,心如针扎,愧疚的不敢睁开眼睛。

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也不是故意的。

好半晌过去,才听到姜云昊起身缓慢的朝门外走去。

“看好她,再有下次,我不会饶了你们俩。”

“秀文,这两日我会再找几个丫头过来,她们都由你来领着,你往日做事一向稳妥,我器重你也是……”

左宁听到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才敢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两个仆妇已经进了内室,眼都不错的盯着左宁。

已经过去好久,天色都渐渐昏暗,九叔一直没有过来,左宁也知道,左家实际上是姜云昊做主,左月只是个傀儡罢了。

这恩爱夫妻,左月难道就没怀疑过?

翌日一早,姜云昊就回来了。

形容狼狈,下巴上冒出不少青色胡渣,像是一夜没睡,眼底青灰色明显,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整个人受了巨大打击般,往日高高昂起的头,弯了下去。

左宁只是静静地看着精神恍惚的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开口。

她找不到左月的记忆,装的不像,当然也不知道姜云昊靠什么来辨别,说话也只是浪费口水。

姜云昊也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块纸包,然后又是一沓黄符纸。

左宁看到纸包里是一点怪异的灰色粉末,黄符纸依旧是烧成灰,和着粉末一起冲水,她咬咬牙,见他又要来掐自己,干脆一扬脖子,主动喝了个干净。

死便死了吧,魂飞魄散不就是她这种孤魂野鬼的结局?

若是老天爷要这么安排,她无话可说,也不耽误小夫妻恩爱团聚。

姜云昊坐在软椅上,默默无言的望着左宁。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忽然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左月。”左宁毫不犹豫的道。

姜云昊眸光有一瞬间的怒意,但思及她方才的柔顺,又隐忍了下去,“你不是月月,我总要将你赶出去的,月月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占着她的身体。”

左月阖眸,干脆不再开口。

姜云昊隐忍地叹了口气,知道今天依旧没有成功,或许云空大师那找不到法子了,他得换个方法。

左宁忽然道:“我能见九叔吗?”

姜云昊一怔,咬了咬牙,随即眸光现出讥讽。

“你确定能瞒得过九叔?还能得到他的帮助?他自小看着月月长大,比我还要了解月月,那几日,若不是我遮掩,你早就暴露了,我一直试探,难道你没察觉?若你没察觉,那说明你也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左宁心头发梗,人人都说她愚笨,她也确实愚笨,斗不过宅子里的人精,惨死也是她的宿命。

姜云昊也不等她开口,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左宁听到他冷哼,只觉极为羞辱,攥着衣袖的手指发白,缩在床角,眼泪实在忍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

无论如何,她得出去。

地狱里走了一遭,她如今只想报复那些曾经欺辱伤害过她的人,每一个,都不会放过。

暮春时节,玉京渐渐变暖,也更加热闹,行道树已经长出了新的枝条,路边的野草也茂盛地展露嫩绿身姿,草色青青,春色宜人。

这些天,左宁安分的很,因为姜云昊又陆陆续续弄了好些个丫头进来伺候。

院子里除去两个聋哑仆妇,还有六个很粗壮的丫头,秀文领着她们在院内做事。

秀文偶尔会一脸好奇地打量左宁,极少搭话,说也是仅限于吃喝方面。

左宁见她将漆盘放下后,连忙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秀文,你,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秀文吓得缩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郎君说了,我们不能跟娘子说话,尤其不能说郎君和娘子的事儿。”

左宁便将腕子上的羊脂玉镯撸了下来,“秀文,你别担心,我不是要你做什么坏事,我只是想见见九叔,小巧儿也行。”

秀文眼里露出渴望,但还是忍痛拒绝了,满脸为难道:“娘子,我,我不能……”

左宁也没勉强她,还是笑着将镯子塞到她手里,“你拿着,这几天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丫头,做事细心,这是我送你的,别推辞。”

秀文没再说话,只是朝院子里望了望,见无人关注,便轻轻道:“九叔最近不在玉京,郎君让他出门子了,小巧儿已经走了。”

左宁笑着点点头。

这也算是她预料之内,按照小巧儿的话,这宅子里,只有九叔能帮她。

九叔是左月母亲的心腹,十分忠诚,残缺的记忆里,左月面对九叔时,笑得也很开心。

这几天,姜云昊再未来过,也不知在琢磨什么,身边的人看她看得很严,便是出恭都紧紧跟着,半步不离。

宅院里的事儿,她不敢说全然了解,但也知道大概,这高墙林立,想离开,必然需要帮助。

哪怕这身体终究要还回去,左宁也希望等她报完仇,只是很对不住这对小夫妻。

秀文出了院子后,沿着蓊郁翠绿的羊肠小道,进了隔壁院子,这座院子虽不如正院气派精致,但也很是幽静,屋里的装饰也极尽奢华。

左家是个富贵窝,这座大宅子,便是大部分京官都未必能买得起。

凉亭内,姜云昊正坐在一堆木头木屑中,手里拿着一截粗木,右手执着小刀,正专心致志地雕刻木雕。

见秀文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事儿,“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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