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方烛明板着脸,严肃地道:“若是晚辈冒犯了仙子,晚辈给仙子赔礼。”他顿了顿,点漆般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道:
“就算你是个仙子,她是个丑八怪,我也想她;就算你高高在上,她卑微如泥,我也想她;就算天下人都倾慕你,厌恶她,我也想她;就算你是大小姐,她是个丫鬟,我也想她。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阻止我想她。”
说完这番话后,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却像是放下了一块堵在心口的石头,整个人顺气不少。
玫瑰仙子脸上闪过一瞬的动容,旋即拔了口烟,吐出的浓烟模糊了她美艳的面容,只听她用一种柔柔的,淡淡的声音道:“她若听见这话,想来会感动得掉泪。我也很想告诉你她的在哪里,只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难道她不想见我?”
玫瑰仙子笑了:“看你这猴急模样,难不成是想同她赶快洞房?”
方烛明也不理会她的打趣,只等她回答。
玫瑰仙子缓缓道:“因为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所以不能告诉你。”
她顿了顿,又故意道:“也许是又救了某一个落难的男人,正和人家黏在一起。她这个人啊,就是喜欢管闲事,你不过是她救过的众多男人中的其中一个。”
方烛明忍不住道:“你是她的朋友,连你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玫瑰仙子道:“我只是她的朋友,并非她娘,哪里知道她在哪里?”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安慰道:“江湖就是这样子的,萍水相逢,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又何须挂念?她若是想找你,自然回来找你。”
离开玫瑰山庄时,空中又落起淅淅沥沥的秋雨。
冷风卷起车帘一角,飘进丝丝细雨,方烛明的心也似这雨天一般,湿湿沉沉的。
他若是不想她还好,想起她,也就念起她的种种好,念起她的种种好,就愈发想去找她。
若是找着还好,只待见了面,这相思之情自然就淡薄下去,可在相思浓烈时偏偏又寻不着人,此时她的种种好便又浮上心头,挥之不去。
他愈发想念她,愈想找她,可是找不到,就愈发相思。
他并没有折回千金侯府,而是又去一趟山洞。
洞中灯已燃起。
他轻轻拍去床榻上的灰尘,又提着被子抖了抖,抖完被子后,他取一块擦桌帕打湿,将桌、椅、几、琴仔细擦拭一遍。
山洞虽小,但他觉着还是冷清,遂又去洞外折了几枝菊花插进壁上挂着的竹编篮子里。
打理好一切,他解下雪白披风,自己上榻歇着了。
油灯细细烧着,时不时炸出两点火星,光影映黄了半边墙,明灭不定。
往事又浮现在脑海中,他想起自己是如何被人刺杀,不得已逃出方府,又想起自己中箭受伤,被郝可爱所搭救。
彼时他躺在泥上,只觉鲜血湿黏,骨头疼得厉害,模糊间却见郝可爱站在他身边,双手撑膝,笑吟吟地道:“你好。”
“你到底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救人的?”他曾这样问过她。
“一边看热闹一边救人呗,这有什么冲突?”
初时,他还觉着这女人太不靠谱,人命关天的事,她竟还有心情看热闹,如今往事已去,细细想起从前来,却也觉温馨有趣。
他若不想还好,此时想起她来,素日相处的细节,拌的嘴便一茬儿一茬儿涌进脑海,她一瞪眼、一皱鼻、一跺脚、一微笑竟也都清晰起来,好似她此时就在眼前,朝他瞪眼。
记忆里的画面定格在一株老柳树下。
因着她和萧夜阑在马车里闹事,他板着脸教训她,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了素日笑意,只是冷淡、疏离,她说:“你想管我?”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她。
初时他还担忧郝可爱看上自己,此刻想来,她似乎真的没有看上自己……
转日醒来
天蒙蒙亮时,方烛明下山去,他命仆人取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简单的信,封好后压在油灯下。
信中大意便是若郝可爱回来了,让她去千金侯府找他。
至于找他做什么,他没有写。
昨夜落了场雨,山中空气湿润清新,凉风中浮着芬芳的桂子香。
到得府外时已是天光大亮,马车方在门外停下,便有小厮来报,说是尚书府的颜小姐来了,已在大堂侯了一个时辰。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睡不好觉,睡不好觉的人,脑子通常都不太灵光。
方烛明现在就不太灵光,初闻颜小姐来拜访时,他第一反应是哪有一大早来人家拜访的?片刻后才想起,这颜小姐是早与他有姻缘的,许是怕有话要同他说。
颜玉一早来看望方烛明时,却听府里的仆人说方烛明一夜未回,颜玉颇有几分担忧,好奇,暗中谴了自家的丫鬟出去打听,自己则坐在大堂里等。
她时不时打开食盒一瞧,乌鸡汤已渐渐冷了,为了亲自顿这锅汤,她尝试了七十八次,手上的味道洗也洗不掉,今日出门前还特意抹了些香露。
今日一定要让他尝到!
她遣散周围伺候的仆人,颇为心急地走到门口四处张望。
远远地,便见一个长身鹤立的少年走来,心下突地一跳,急忙坐回椅子上,快速地从袖管里掏出一面小巧的八宝镜,左看看,右照照。
她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杏眼桃腮生得秀美,肌肤更是如刚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白腻。
依着素日习性,出门时难免要打扮一番,但因着还在方老侯爷之事,她今日却是未施粉黛,倒显得人愈发清秀可人。
方烛明跨进门槛,她缓缓起身敛衽行礼,方烛明回礼,旋即分宾客坐下。
大堂宽敞明亮,却只有两人,到显得有几分冷意。
方烛明朝守在门口的仆人打了个手势,仆人快步走来,方烛明本想问为何不与客人奉茶,却又觉精神萎靡,也就没有多问,只让人煮了茶奉上。
颜小姐道:“不必奉茶,我不爱喝的。”
旋即起身,揭开食盒盖,从里头端出一只白玉碗,取出一个汤碗,舀了一勺尚温热的乌鸡人参汤递过去,略羞赧地道:“这是爹爹让我为你炖的汤,说补补身子,你尝尝。”
方烛明喝了一口,颜小姐又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端碗的手,问道:“怎么样?咸不咸?”
方烛明索性不用勺子,仰头喝了,接过丫鬟呈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微笑道:“很好喝,劳玉小姐费心了。”
他明明是在夸赞,颜玉却觉得有些失落,心道:我尝试了七十八次才熬出这汤,却只得他一句好喝,费心了。
素日也是家中捧着疼着的宝贝,便连梳发净面也要人服侍着,何曾去过那油烟之地。
但她娘说了,他从小没娘疼爱,如今爹又去了,家中一下子剩他一人,难免心中苦闷,纵有丫鬟婆子照顾,到底不是个知心人。
颜玉念着两人打小的情分,也想着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便被娘说动了,亲自为他煲汤,这里头的意思也是告诉他:尚书府已将他当成女婿了。
颜玉素日里也是个活泼俏皮的丫头,此时见方烛明神色倦怠,却不知说什么了,便欲向母亲求助,遂起身道:“我回家一趟,明儿再来,你好生休息。”
方烛明起身送她:“代我向伯伯,伯母问安,明日必登门拜访。”送到门口,他又作礼道:“我一定把汤喝完,不劳小姐一番苦心。”
颜玉心里这才好受些,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方烛明站在门外,看马车渐行渐远,转过拐角时,流苏车帘被人轻轻挑开,颜玉没料到方烛明还站着,吓了一跳,忙放了帘子,脸色微红。
转日,方烛明备了些礼物去拜尚书府。
今日休沐,颜尚书也在家中,得知方府的小侯爷来了,放下书卷,命丫鬟端来水梳发净面,又传人请方烛明去大堂歇着。
须臾,颜尚书与夫人齐来了。
方烛明起身见礼,颜氏夫妻忙扶他起来,然后分宾主序座。
简单寒暄一番后,颜氏夫妻对他说些贴心怜爱的话,言语间却实实在在把他当做自家子辈来疼的。
方烛明听得暖心,藏在心里的话每每到嘴边又像是被浆糊黏住,吐不出来。
坐了一会,待要辞别时,他心中似忽然下定某种决心,起身对颜氏夫妇深作一揖,将心中话说了出来。
“什么,为何要让我们家退婚?”
闻言,颜尚书尚未表态,却是颜夫人略显惊讶,先问了。
方烛明恭敬地道:“ 只因侄子历了这些事,三年五载间无心成家,万不敢耽搁了小姐青春。”
颜夫人不赞同:“你与玉儿的婚约在你十岁时便已说好了,若你是担忧耽搁她,倒也不打紧,早晚也是要成婚的,多等几年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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