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走了大概半柱香,楚砚秋与少微两人在一处与其他台阶并无不不同的台阶前停下。楚砚秋轻拍少微精壮的胳膊,让他放下自己。

只见楚砚秋不顾腿伤蹲下,伤口开裂流下一行血液,滴滴答答落入台阶连接处的杂草中。

这一次,少微没有制止楚砚秋的“自残”行为,或许他看见了他拔出杂草时深陷掌心的指甲,听到了他激荡如海啸山崩的心跳。

这一次,血泪并没有浸染楚砚秋眼上的纱布,而是被他自己生生咽了下去,连同二十四年前的雷轰一起,刻在心脏永不泯灭。

杂草拔干净,露出深埋其中的台阶,光滑的阶面见证了当年纷至沓来的仰慕者,拜师学艺者,是万鸣宗千年来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楚砚秋指腹轻轻摩挲阶面,感受二十四年前的温度,仙盟那群人也是踩着这阶上去的吧。

只见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下,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冷笑。少微皱眉望向后方,仙盟那群人赶来了。

比楚砚秋预料得晚上很多。

楚砚秋往上摸索扯了扯少微的袖子,低声说:“你可以帮我拖延他们一会吗?”

少微轻轻“嗯”了声,转身对向正从山脚下赶上来的形容狼狈的仙家弟子。而在他的背后,一心保护的人,偷偷沾了些许滴在杂草中的血液,在地上写了个“回”字。

清风微动,杂草悉索,眨眼间,一个活人消失在台阶之上,只余少微一人独身站在山腰,对着匆匆赶来的一大群人,眼底是如万年雪山般的冰冷。

“少微,你平时耽误仙盟办事也就算了,今日我们追捕的可是通缉榜上的第一人,可不要当我们的道!”来人话说的嚣张,且占据人众的优势,却一步不敢往前。

少微看也没看这群人,只冷冷看向空落落的背后,淡淡吐出了一句:“撒谎。”

“你说说撒谎?哪次不是你突然出现,害得仙盟坏事!”带头的人忽地想起自己是占据道德上风的人,底气足了,连带着生出勇气,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逼近少微。

可少微依旧背手站在原地,一丝眼神也不曾施予,可那群人顿感膝盖沉重,“咚”的一声全部跪下,对着万阶之上的万鸣宗山门。

所有人的喉咙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桎梏,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的诉说反抗。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位白衣少年——少微,他转过身一步步往山上走。

“呼——”一阵风吹过,只见他抬起手,攥住一条带血的丝带,放在鼻尖细嗅,熟悉的气息包裹他的手指。

是楚砚秋缠在眼睛上的丝带。

山上“啸啸”的风声好似鬼泣,一股风从东边来,西边又一阵凉气,扑在楚砚秋的身上,如坠冰窖。

楚砚秋登上山门,脚步声穿透了这座古老孤寂的山头,穿透了这里的每一颗沙粒。他不用看便可知,楼屋坍塌破碎,尸骨横陈,脚下的是故人血凝结成的一层厚厚血痂。

眼皮未长好,一双赤目**裸地晾在外头,涩得激出一行行血泪。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发黑的陈血上,时间在此刻重叠。

刀剑相撞声,痛苦凄叫声交织成一根线,贯穿楚砚秋的双耳,反复拉扯。

痛吗?

当然痛了。

腿上露骨的伤,失去的眼皮,流血的耳道当然痛了,可比不上盘旋在这座山头的亡魂,二十多年了,他们还在哭喊自己的不甘。

一瞬间,“报仇”两个字,充斥在楚砚秋的耳边。

什么重振宗门,什么朝尘爱情,统统都不重要了。

他要报仇。

忽地,一声“啪——”穿过破落石柱,穿过残床旧屋,落在楚砚秋的耳边。

有人!

楚砚秋猛地转头,眼神定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有灵力,腿受着伤,他只得一瘸一拐地移动。

会是谁?

楚砚秋把所有人的名字统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走过半程,而他最终敲定的名字折磨了他半路。

最终他来到一处宫殿。

此殿名叫万神殿,据说是按照当时在这飞升的祖师爷在天上的宫殿复刻打造的。楚砚秋小时最喜欢待在这里,不是他想要汲取仙气,而是因为这是当时万鸣宗上下唯一能够躲雨安眠的地方,不过最终都会被师尊揪着耳朵回去罚扫地,名头是不尊重祖师爷。

其实师尊才是那个不尊师重道之人。有一天夜里楚砚秋亲眼看见师尊偷摸进殿,第二天殿里的仙人金像消失,不过米缸终于被填满了,自己和师妹师弟吃上了肉。

而如今上面的牌匾不翼而飞,宫殿里供着的祖师爷木像也变成碎木头摊在地上,与尘□□眠。或许真是有仙气萦绕震慑,虽落败多年却无鸟兽虫蚁栖居。

“你来了……”一道声音如春破冬冰,雨落旱土,敲打楚砚秋适才止住流血的耳膜。

是熟悉的声音,不是裴景遇,而是他的三师弟——镜听。

故人重逢,涌上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相见不如不见。

楚砚秋的脚止在宫殿的门槛前,他额头滚落的汗珠先他一步入殿,汗水被三指厚的尘土包裹吞没,不见踪影。

乱糟糟的头发,千疮百孔的身体,干涸的灵脉,怎么让他去见自己的师弟。

“三个问题,我想问你三个问题。”楚砚秋喉结微动,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干涩地说。

镜听没有回答,落棋声代替了他的回答。二十四年了,他依旧不爱说话,只爱下一盘没有胜负的棋子。

“你师姐去哪了?”楚砚秋坐在宫殿的门槛,背对着祖师爷和镜听,望着满是星辰却漆黑无比的天空。

“不知。”镜听下一颗棋要犹豫半月甚至半年之久,可回答问题干脆无比。

楚砚秋牵起嘴角笑笑,看来镜听会的还只是他当初教会的那几个字。

“裴景遇在哪?”

“不知。”意料之中的回答。

“是仙盟干的吗?”

“不知。”

楚砚秋猛地站起身,转过头,一滴血泪在他急速地动作下甩在门框上,双脚几乎同时跨过门槛。

一路上,所有的人,乃至所有知道的消息矛头都指向了仙盟,怎么会不是仙盟?难道仙盟还会任由他人泼自己脏水?

殿内黑乎乎一片,镜听除了说话落子外毫无动静,偏偏楚砚秋找定了一个方向冲过去,双手抵在一张厚重粗糙的棋盘上,弯腰,脸几乎要怼在镜听眼睛里,语气上扬,带着些不可见的愠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看不见难道听不到屠灭宗门的仇人吗!”

话毕,楚砚秋胸膛不停起伏,他想盯着静听的眼睛,看看他说不知仇人的眼神是怎样的,可惜他是个瞎子,不会睁眼。

“嗒——”一滴血从楚砚秋的眼角滑落,正巧滴在棋盘上待阵的白子上,洇染上鲜红。

镜听低着头,看自己下了几十年的棋,已经到了黑白双方胶着时刻,谁也吃不掉谁,谁也灭不了谁,可偏偏,黑子最开始的一步开始发力,隐隐占据上风。

楚砚秋逐渐平缓呼吸,万鸣宗变成如今惨败的模样不是谁想看见的,他不能把气撒在镜听一个人身上。

月亮缓缓西行,月光一路撒,正巧施舍给这处破庙一捧,皎洁的月光透过摇摇欲坠的木床照在镜听脸上,他还是二十四年前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还是那个教训师弟沉迷下棋,拎他领子去练剑的大师兄。

好吧,通常是他躲在某个山洞窝着,师弟师妹们被师尊轮流指派要他去修习心法。

“大师兄——”

“又怎么了?”楚砚秋回头,语气是不耐烦的,可脸上扬着笑,不过配上眼下两行血泪,活脱脱一个凄惨鬼魂。

可有人笑的比他更阴森可怖,独身站在破败的宫殿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砚秋,好似楚砚秋在多久,他就站多久,看多久。

“你怎么丢我一个人在山下?”少微微笑着逼近楚砚秋,直至呼吸交缠。

楚砚秋皱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眉心那点红痣竟淡了些。

楚砚秋双臂用力推开少微,看了眼镜听,随后拉着少微的衣袖往殿外走。

而在最后一条腿迈离宫殿之时,镜听开口了,“跟着他走吧。”与之一起的还有一声“嗒”,黑棋落下,吃掉了适才被晕红的白子。

一夜之间下了两颗棋,扭转了二十年间黑白两棋的优劣势。

楚砚秋拉着少微往外走,心里盘算适才镜听说的那番话。

镜听是师尊领回来的,说看他天资聪颖,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可他直到六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整天坐在门槛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加上他眼不能视,楚砚秋可急坏了,天天在镜听耳边念叨,修士八卦也好,经典古书也好,终于让他耳濡说出几个字。虽然只有几个字,但也够日常交流。

后来,镜听不知从哪挖了个树根,磨平了做棋盘,有时一天下一颗,有时半年动不了一步,每天从坐门槛变成了看棋局,偶尔蹦出一两个字,上言不搭下语,可这几个字却莫名与之后一些事对上。

于是楚砚秋无比信奉镜听的话,偶尔遇到难以抉择之事会去找镜听诉说,即使他绝大部分时间盯着棋盘不搭理自己一句一词。

而现在,他说让自己跟着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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