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泽音假死的洞府内只有她和梅卿二人,世人理所应当地认为梅卿是为修真界除害的英雄。
泽音笑道:“杀我这个无定宗败类乃英雄所为,也正是那一战,坐实了你宗师之名,怎么反倒委屈起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她当年被仇恨蒙蔽心智,一怒之下杀了仇家满门,就连襁褓中的稚子也没放过,事后被天下人指责。
无定宗以仁德名扬天下,她身为无定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如此行径会连累师父蒙羞。
故此动手前她主动脱离师门,这让世人以为是无定宗放弃了她,便不再有所顾忌,吵嚷着让无定宗出面清理门户。
她不想师父为难,便向梅卿下了战帖,将这则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又暗地里写信告知梅卿,如此只为做个样子,让世人知晓无定宗有在努力清理门户。
梅卿赴约之时,笑着挑衅道:“你今日必是我手下败将。”
她点头称是,打斗中趁机撞到梅卿剑上,顺便成全了梅卿美名。
云祈赶到时,泽音已双眸紧闭、气息全无,浑身是血地躺梅卿怀里,胸口插着纯钧剑,他虽感到不可置信,但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梅卿便是凶手。
梅卿双目无神、呆傻在地,他试图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却一片空白,顿时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染在泽音明艳的红裙上,刺痛了他的心脏,也拉回他一丝理智,他猛然重重扇了自己两巴掌,今日为何要来赴约?不是说好了只是做做样子?梅卿啊梅卿,你果然脑子进水了,怎会轻信这个惯来谎话连篇的家伙?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云祈跑过来颤抖着手想拭去泽音嘴角的血,被他一把推开,凭什么云祈还能有个人来恨,我却只能在深夜独自懊恼悔恨?凭什么泽音不是选择你来送她最后一程?凭什么我要承担这份痛苦?
思及此,梅卿愤愤道:“你以为我稀罕这狗屁宗师之名,在你眼中我梅卿便是如此追名逐利、利欲熏心之辈?”
泽音眼神躲闪,底气不足道:“我没这样想,当时不过是下意识想在离开前再最后为你做一件事,况且只是挨一剑便能成全你宗师之名,挺合算的。”
她当时假死之事并未提前与他们通气,本来想着一走了之,独自浪迹江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挺好。
但后来看到梅卿他们那样痛苦,她一时心软,这才留了封信告知假死一事。
梅卿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你总这般自以为是,我不需要你的成全,你为什么不去成全别人?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该去恨谁,似乎最该恨的是我自己。”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泽音,当年阿姐没了,你疯成那样,我心中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痛苦,但这样刻骨铭心的痛楚你让我又经历了一遍,现在却说是为我好,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泽音垂眸,她当年好像真的彻彻底底错了,阿姐身陨后她做的每件事、每个决定似乎都是错的,她喃喃道:“对不起,我的错。”
当年她被心魔所扰,神志不清,钻了牛角尖,做下许多错事。
后来碎丹重修,除了心魔,意识清明,四处游历了几年,见多了人世百态,逐渐想通了。
且惜当下,珍视眼前之人,乃为至要之事。
她却伤了梅卿,故而没脸见他,躲了这么些年,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梅卿快步上前抱住泽音,他这人一向傲娇,泽音的道歉无疑是最好的台阶,他恨不得连爬带滚的扑下去。
“泽音,以后要好好的,行吗?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泽音欠欠道:“那你唤我一声阿姐,从来没听到过呢。”
梅卿推开她,傲娇道:“滚,不要得寸进尺。”
“还真不行,今日必得再得寸进尺了,给云祈道歉,好歹同门一场,打架你是真敢下死手啊。”
梅卿闻言冷哼一声,道:“休想,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他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帮他说话,一回来就找他,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怎么,你要步阿姐的后尘?”
云祈却突然唇角轻扬,泽音、梅卿同时愣住,这人脑子坏了,被骂还能爽?
云祈不是傻了,而是突然联想到一百年前梅卿也是这般厌恶花筠芷的夫君,处处挑刺,他似乎热衷于与自己的姐夫作对,这样一比照,也算是间接默认了他于泽音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泽音既然回来了,云祈单方面认为他和梅卿的仇已然烟消云散了,颇为大度地对泽音道:“无妨,只是皮外伤,不必为难他。”
梅卿霎时觉得这话分外熟悉,猛然联想道从前一个讨厌的家伙,顿时火大,怒道:“云祈,装起来了是吧,你是什么货色大家一清二楚,少装蒜!”
泽音揉了揉太阳穴,对着梅卿说道:“气大伤肝,梅大宗师大度些。”
梅卿还未来得及庆祝失而复得,便陷入深深的郁闷之中,这都是什么事,他上辈子怕不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这辈子派这些爱装的小白脸来折磨他。
见梅卿沉默不语,泽音捏诀变出一群灵蝶,绕着梅卿翩翩起舞,梅卿这人看着冷酷傲娇,实则打小喜欢这些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的小东西,他从前每每不高兴,阿姐便会带他看蝴蝶或萤火虫。
见泽音学着阿姐的样子哄他开心,梅卿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泽音见状说道:“我陪云祈去灵丹阁找人看看手,伤的是右手,若留下病根影响拿剑,得仔细些,回头再去找你喝酒叙旧。”
梅卿对着他们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从乾坤袋中拿出瓶子将灵蝶收了进去,悠哉游哉走着回桃林。
路上遇到先前在剑冢被他为难的弟子,瞧着面熟,破天荒地颔首打招呼。
那弟子活像见了鬼,愣在原地,梅卿已走出很远,他才反应过来躬身回礼。
梅宗师每次出现都阴沉着脸,好似随时要大开杀戒,无定宗弟子每每远远瞧见他,都会四散躲开。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定然是先前被梅宗师吓傻了,方才都出现幻觉了。
灵丹阁阁主名唤紫陌,是泽音阿姐的同门师妹,她正百无聊赖地捣着药,抬眸间,却见云祈走了进来,右手用帕子包着,白帕上浸满血,血珠嘀嗒掉落在地。
她忙惊跳起来,问道:“这……这不会是梅宗师干的吧?”
梅卿方才大闹剑冢的事紫陌也有所耳闻,云祈这时受伤,除了梅卿也不会有别人了。
云祈没回答,而是说道:“有劳阁主替我处理下伤口。”
紫陌早就习惯了云祈的冷淡,没再多言,带着二人进了室内,“二位先坐,我去配药。”
泽音用帕子擦去云祈流到手背上的血,“你傻了吧,就算你也是化神境,这一剑捅不穿你,可用手接剑多疼啊。”
云祈淡淡道:“不用担心,小伤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他苦等百年,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断然不会让她在他眼皮底下出任何差池,一百年前,他迟了一步,往后他会寸步不离。
紫陌端着药过来,见此场景打趣道:“云师兄何时觅得良人,竟瞒得这般紧,从未将这姑娘带出来走动。”
云祈先是瞥了一眼泽音,见她没有面露不快,这才放心,转头斥责道:“休要胡言。”
紫陌撇撇嘴,这么和大夫讲话,也不怕我让你烂手。
泽音抬头打量紫陌,这位瞧着面生,从前倒是未曾见过,二人眼神交汇,泽音嘴角噙笑颔首示礼。
紫陌莞尔一笑,说道:“妹妹生得好生俊俏。”
泽音出于礼貌客气回道:“阁主才是仙女临凡,风姿绰约。”
紫陌闻言大笑一阵,说道:“这话我爱听,妹妹嘴巴真甜。”说罢便俯身为云祈处理伤口。
“嘶—— 这都能看到骨头了,云师兄,你怎么惹到梅宗师了,好端端的下手这么重。”
见云祈不语,泽音代为解释道:“误会,梅宗师以为云祈想要独占非白剑,一时怒急失了分寸。”
紫陌笑了笑,说道:“我就知道又是因为玄霜剑仙,他们这些年为了争抢玄霜剑仙的遗物就没消停过,那非白剑还是宗主做主放在剑冢的,否则他俩得争个头破血流。”
泽音笑而不语,但这位阁主是个碎嘴,手上处理着云祈的伤口,嘴却闲不住,也不管这俩人爱不爱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想当年玄霜剑仙负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不仅在剑道上的造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灵力修为也是独一份,饶是梅宗师和咱们云阁主如此人物,也要逊色她几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化神境,可谓是天才中的翘楚,若非后来出了事,如今只怕也是叱咤一方的人物,实在可惜可叹。”
泽音名声大噪之时,紫陌不过是个跟着灵丹阁老阁主四处游历的小弟子,她未曾亲眼得见泽音真容,却听过不少她的事迹。这些年来也从云祈的种种行为中看出他和玄霜剑仙的关系非同一般,刻意在他面前说这些,带有讨好的意味在。
泽音摇摇头,说道:“她不过是因为死在了最惊艳的年纪,若还活着,指不定很讨人嫌呢。再者,从前再厉害的人物,如今也已成了过去式,自古英雄出少年,此次宗门大比过后,修真界定然会涌现出一批新的少年天才。”
紫陌闻言眉头微皱,这姑娘好没眼色,居然敢在云祈面前贬低玄霜剑仙,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云祈,却见他神色淡淡,无动于衷,似是没听到。
紫陌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最是深情留不住,原来霁月清风的云阁主也不例外,佯装深情款款,一朝得见新人笑,故人枯骨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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