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回了竹屋,越尔顺道问了她一些境况,祝卿安年幼太单纯,只觉这女人救下自己,应当是好人,轻易就将她此前短暂的人生和盘托出。

“依你方才所说,你是要去上清宗?”越尔柔问。

“正是,仙子可知上清宗在何处?”祝卿安点头,虽然娘亲说过上清宗在南野,可她们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去过什么南野,根本没听说过那是何处。

本来跟着商队应当能安稳去到,可才出北原商队便没了,她都不知要往哪儿去。

“你去上清宗作甚?”

祝卿安还茫然着,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娘说那儿会有人收留我。”

越尔浅笑散去,终于认真端详她几眼,“你娘亲?”

“阿娘说只要拿出这块红玉,对方就会明白的。”

她从胸口把红玉取出来,温润的圆玉小小一截,只要指头大小,却泛着柔和的光。

此物才一拿出来——

一点冰冷伞尖便倏然吻上她的下颔。

祝卿安被冻得一抖,乍想起在谷中被风雨摧残的痛感,惊抬头。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方才还算温和的女人此时声音发冷,那双凤眼不弯时分外凌厉,正死死看向她脖颈上的红玉,眉间剑痕压迫感也愈重。

越尔手腕一抬,那柄替她遮过雷雨的红伞便将她脸挑起,使了点力,伞尖抵在喉间。

压下一点软肉。

祝卿安眸中迷茫,不解她为何突然出手,只能被迫迎上这女人毫无温度的目光。

如此相近,她才发现红伞红得似乎不那么纯粹,有些地方略深,有些地方略浅,通体沉暗。

那时所见温和之色不过是被雨水浸润出来的假象罢了。

祝卿安忽然才感到害怕。

“……”不敢出声。

伞尖又往肉里嵌入一点,祝卿安觉得自己脖颈处似乎被针扎了下,而后有一丝温热的液体慢慢爬下来,痒,也黏腻。

她抖得更厉害了。

巨大恐慌下,眼底也徒生出点酸意。

“祝余,我阿娘叫祝余……”祝卿安瑟缩着将眼一闭,眼角淌下些被吓出来的热泪,颤声道。

伞尖顿住,往后退了退。

祝卿安泪眼朦胧望向伞后人,模糊里似乎听见了一声低叹,那个女人终于把伞撤下,红影动了动,走近她。

“哭什么?”

一只手搭上她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这也太能哭了,本座才与你待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就哭了两回。”

越尔蹲在她面前,指尖抹过她脖颈处那点刺出来的红,替她修复了伤口。

“别哭了,嗯?”

声音压得软,虽然说出来的话仍是不大中听,但的确是在哄她。

祝卿安吸了吸鼻子,缓过劲,收了声响。

她只是被吓到,也没真想哭,很快就调整过来,话音里还带了点未尽哭腔,“仙子作何要如此?”

越尔却不答,闭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你说,”

“你阿娘已经死了?”

“……嗯。”祝卿安不想多提此事。

“本座便是来自上清宗。”越尔与她平视,眼下红痣淡淡,声音也淡淡,隐隐带了点悲怜,“你往后,就跟着本座吧。”

一只手忽然牵上了她的。

手被柔软掌心包裹,祝卿安怕极她,忍住抖,不敢挣开。

她方才被雨淋了许久,手凉得厉害,越尔突然握过来,太过温暖,甚至有些烫,那阵暖意自祝卿安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暖得像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

祝卿安忽又想起与娘亲的从前,她自小体寒,每年冬去春来之际都受不得冻,回春也不觉暖,反倒更易害病,娘亲总给她烧柴火取暖,再添衣。

那时也是这般——

暖进心口,烫烫的。

正想着,一道柔和的灵力落在她身上,温柔替她蒸干了身子,祝卿安不太适应地瑟缩了下,发觉自个衣裳发丝上所沾的泥也被消去。

她现下银发披散,眉目也粉,又变回一尊雪白的小蘑菇。

“这样顺眼多了。”越尔牵起抹笑。

祝卿安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好再道,“谢谢。”

之后祝卿安便跟着越尔在竹屋里住了几日,那女人不常出门,大多在竹屋里待着,留了一间偏房给她,时辰到了会喊她过来,从手上那只墨玉镯子里拿出点吃食给她。

睡前也要给她丢个术法,祝卿安不知这术法叫什么,但根据用法猜测这是洁净身子的,只消一个法术下去,身上就会干净。

比沐浴还方便得多。

祝卿安对此处好奇,但外头日日下雨,还劈雷,实在可怖,所以只能窝在屋里。

越尔有时候会突然喊她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瞧她好一会,又把她叫回去,平时也不愿理她,看自己的目光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

祝卿安不大懂,但她觉得,这位仙子大概就是娘亲所言那个会收留自己的人,不过因着那把红伞,她总还是对越尔有些惧意,这些天里都是敬而远之。

待了几天,那女人似乎是处理好了自己的心境,终于把祝卿安喊到跟前。

她神色恢复如初见那般懒散,看向祝卿安的眼神也不再悲戚,让祝卿安莫名松了一口大气。

被人那般看着,的确是不大舒服。

“走吧,本座带你回上清宗。”

越尔又牵过她的手,带人出了竹屋。

如今雨停了,云雾潮尘皆散尽,天光丛生,照破山河,她们凌空而行,入目满是朦胧青山,黛色连绵至千里不见尽头。

祝卿安心下震撼,看来娘亲给她念的话本不假,仙人所见之景实在瑰丽。

“好看?”越尔瞧见她眸光清亮,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轻笑问道。

“的确从未见过,很新奇。”祝卿安被她牵着,胆子也大了点,伸手去探旁边滑过的浮云。

凉丝丝的,有些阻力,但太过轻盈,除却手被沾湿外,再无旁的实感。

越尔不再说话,只放慢了步调,让她慢慢欣赏。

“仙子,上清宗有成仙的法子吗?”祝卿安看多了慢慢也倦怠,突然开口问道。

“成仙?”越尔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我想成仙。”

祝卿安喃喃道,脑中闪过的是娘亲破碎的话语,这几日无事可做,总记挂着阿娘,梦到了点那晚模糊的回忆。

娘亲留下的遗言里头,好像有一句是要她求仙问道。

越尔偏头若有所思看她,“看不出来,”

“人小小一只,口气倒挺大。”

祝卿安根本不知如何成仙,只从阿娘口中听过,仙人个个都有排山倒海之威,轻易就能做到似的……

但越尔如此语气,让她不禁迟疑,“很难吗?”

这话问出口,越尔兀的笑出声,轻飘飘落进祝卿安耳朵里,让她怀疑起自己来,刚想发问,越尔却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点傲气倒很适合上清宗。”

这位仙子似乎误会了什么——尚且什么也不懂的祝卿安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番,最终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了。

念着她还是凡人,越尔卡着半日的脚程,终于赶在日落西山时飞回了上清宗。

眼前六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极大的圆坛,山峰间又有交错相间的吊桥相接,祥云腾绕,好不气派。

祝卿安又一次惊叹,这便是仙境吧。

“也算得上半个。”越尔忽就回了她。

祝卿安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忍不住磨了磨脚跟。

被人听了显得自己好没见识。

“你若要进宗门,还需找掌门记名。”越尔悠悠提着她往东边一座峰飞去。

“记过名可以告诉我成仙的法子了吗?”祝卿安歪头问道。

“你这小孩,哪儿来的对成仙如此深的执念。”越尔扫她一眼,语气颇为无奈,“记过名只是外门生徒,要想修炼还得先入内门。”

什么内门外门,祝卿安听得头晕,只道是,“那怎么入内门呢?”

“问东问西,先记过名再说,到了。”女人淡淡敷衍她。

眼前是座恢弘大气的三层木阁,结构精巧,雕梁画栋,屋顶有四小只脊兽躺在飞檐上,懒懒散散。

阁前一块牌匾,上用金墨书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流云殿,字下小小一个印章,瞧不清是谁名讳。

这儿看起来比北原城主府还要奢华,祝卿安心想道。

越尔哪管她想些什么,只提着人轻车熟路进去,“小掌门呢?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座?”一张口就是婉转悠长的调子。

祝卿安离她近,耳尖被震得有点酥麻,抬手揉了揉。

大殿前是一张长案,后有宝座,等祝卿安缓过来抬眼望去。

就见宝座上斜躺一人,面容清秀,简单着一白衣,金冠束发,翘起只脚挂在那宝座把手上,半躺举本书在看,好不惬意。

光看也就罢,偏生还要发出些怪笑,余音在大殿上回旋。

祝卿安一时被这大场面镇住。

缓缓冒出一点子疑惑:这位是?

白衣女人看到精彩之处,正抻直了腰坐起,还未仔细品味,就听见案前有人幽幽道:

“小掌门,好雅兴啊?”

她闻言抬脸一看,正正好对上老祖那双含笑的眼,魂也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把书卷进袖口,脚一收下了宝座。

哈腰凑过来,谄媚拜道,“老祖今儿怎么突然得空光顾掌门殿?”

原来是掌门。

好没架子,还以为是和城主大人那般肃穆的女子。

不过,老祖?

这等称谓都是称呼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看来仙子应当是个头等厉害的人物。

祝卿安悄悄往越尔眼尾那颗红痣看了一眼。

越尔一抬手拦住掌门的靠近,“客套就免了,本座今日来只是给这小孩记个名。”说着把跟在她身后的祝卿安推出来。

掌门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跟了个小小的人儿。

那少见的白发红眸实在抢眼,且看眉目有丝矜傲,略带韧意,虽年纪尚小,却能从细微之处窥见日后的惊艳,身上穿着也是不简单,料子贵重,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的东西。

看起来是哪儿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掌门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越尔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问道,“老祖您是,”

“去偷别人家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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