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绕了点儿远路才来到流云殿,两年不怎么出门,她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好在大致方位还记得,倒也没有走错。
大殿里进去一瞧,满眼挤满了全是个大个小的女娃娃,高矮胖瘦齐全,容貌各异。
盖因测试还未开始,无聊便玩闹起来。
躺在地上拉着三两姑娘打滚的,双双比赛爬梁柱的,在人群里穿梭来回跑跳追逐的……
总之扎堆团于一起,真是十分闹嚷。
甚至有个不知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的,正窝在掌门怀里哇哇大哭。
白衣女人把十岁得有半人大小的姑娘抱进怀里,轻拍轻哄,“不哭啦不哭啦,一会儿本座给你买糖葫芦吃。”
祝卿安忍不住在殿门口停了停。
在朝眠峰上待久了,她已习惯只有自己和师尊的清净日子,这还是她两年来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此等壮观景色,祝卿安实在是无福消受,生生被吵得眼疼。
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师尊会说,她比一般的孩子安静,完全不闹腾。
她可真是做不到这般嗓音嘹亮。
正在殿门旁数豆丁的莫辞盈一下注意到了她,“小师祖来了?”
掌门好不容易把小娃娃哄好,就见另位祖宗也是到来,连忙上前去迎,“小师祖也是来显骨?”
怕祝卿安不明白,她又补了点解释,“待会儿会引你们去显骨石处,没什么难的,只需把手放到石面上,大约几息便会有反应。”
祝卿安到了人多的地方便拘谨,慢慢点点头以示知晓。
掌门遇见这么个乖顺的孩子真是大松一气,把怀里姑娘推过去,拍拍莫辞盈肩膀,语重心长道,“辞盈啊,这两孩子就交由你了,一会儿带她们过去,我先把那群毛孩子整顿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竟是出现一只羽毛银亮末端晕金的仙鹤。
祝卿安瞪大了眼睛。
“望舒,你去把她们赶一起载走。”
仙鹤鸣唳一声,长翼轻震,往前俯冲,瞬息之间已把满殿孩子和掌门全部卷走,驮于背上,远去了。
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只天赋异禀的孩子哇哇两声,那句好玩吼得二里地外都清晰可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点仙鹤振翅的风,祝卿安讶然,好半天才回神。
“那是干娘的本命灵兽哦。”
祝卿安闻声往旁望,正巧和方才那个小姑娘乌溜溜一双墨眼对上。
“我叫边临。”小姑娘凑到她身边,“听说你是道远仙尊的徒儿,仙尊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这姑娘太过热情,活像个四处散发光亮的曜日,远不如师尊那般柔和,刺得祝卿安有些不适,不由往后躲了躲。
“嗯……”但她还是顺着边临的话想了想。
“师尊应当是个温柔的人。”
“啊……温柔?”边临嘟哝道,“怎么好像和外头听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祝卿安愣了,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边临连忙摆手,笑出一口白牙。
祝卿安觉得她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她,转而对莫辞盈道,“辞盈姐姐,我们快去显骨石那儿吧。”
莫辞盈见她俩再没别的要聊,才招了片云把三人载过去。
显骨石就在当初入宗时,所见那一方大圆坛正中。
一块墨色玄石,足有一座楼阁之高,如一方巨型碑牌矗立,恢弘大气。
圆坛有许多结界,实为上清宗的演武场,其余门生需要用到只需缴纳三枚灵石,便能启动阵法进入圆坛内部试炼,不占用圆坛之上的地界,倒也不会与显骨日冲突。
那些在掌门殿显得十分拥挤的人堆放在圆坛,也只占了一小块,少得可怜。
反倒让祝卿安松了一口气。
这下看起来疏松多了。
下了去,正有其他孩子还在测骨。
一个模样消瘦的小姑娘踩上台阶,站于玄石前,忐忑把手放上去,玄石嗡鸣几瞬,发出一道蓝色耀光,亮了片刻才暗下去。
她见状不住蹦了一下,“太好了,水灵根!说不准能去乐阁。”
掌门正站在玄石旁,笑着夸她,“不错,下一个。”
祝卿安在人群外观察,没着急。
接下来她也有见玄石同时发出过两道或三道色彩,或者色彩斑斓各种都有的,这些耀光的色泽或明或淡,总体来说,应是越少越亮才算得上好。
等看明白了,她才上去。
因着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其他姑娘们都不认识她,扎堆凑一起小声讨论。
“这是哪位妹妹?”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祝卿安没太在意,小心把掌面贴到玄石上,心头忽然有些忐忑。
她真的能有好根骨吗?
正想着,
轰——显骨石发出极大一声嗡鸣。
一道冲天的赤色光柱拔地而起,引得这些姑娘纷纷好奇凑上前去围观,离得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热意,圆坛周遭地面隐波动,如被烈日照拂,滚出层层热浪。
掌门在旁边面色诧异,震惊望着圆坛中心的银发小人,不可置信呢喃,“如此精纯的火灵根,”
“难道真是?”
如此大阵仗,祝卿安难免也有些心潮澎湃,按着往前几个姊妹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光芒愈盛,资质愈好,她这般应该能满足成仙的要求了吧。
她越想越高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告诉那个远在朝眠峰上的女人,但此时周围人簇拥着她,根本走不出去,祝卿安收了手走到掌门跟前。
“掌门大人,我这是什么根骨?”
“单火灵根,资质甲上。”掌门摸摸她脑袋,“小师祖天资卓绝啊。”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这孩子,看着看着忽然顿住。
小师祖的衣裳,怎的还是当初入宗时穿的那套,这洗得都有些褪色了,老祖也不给人多添几件?
*
祝卿安只得了自个的好消息就兴高采烈回家去了,心想师尊果真没骗她,虽然这泡药浴的法子起初很痛,但最后结果总是好的。
应当离成仙就快近了吧。
她实在天真,并没意识到显骨不过伊始,很久之后才明白,成仙这短短二字念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如此执念,竟成了她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
朝眠峰上依旧安静。
分外熟悉的冷清,若一开始祝卿安还觉着这儿没什么人气,如今反而是更喜欢这种环境。
总比刚刚掌门殿的境况好。
念着要把好消息告知师尊,她难掩雀跃推开房门,待走至屏风前,祝卿安耳尖一动。
她好像听到了一点沉闷的哼声。
这是?
祝卿安突觉不妙,步子快了几分,直至内里,才见往日里总柔然浅笑的女人倒靠在床沿,床帐落在身边,朦胧里得见她独余件月白里衣松散披在身上,墨发散乱盖了半边脸。
银发小人儿上前去,撩开浅紫纱帐,直见师尊眉头拧得紧,眼底微倦,唇色略白,气色很是惨淡。
越尔浑身发颤,听见动静似是想抬头,虚虚问,“贪欢?”
才抬眸,没曾想会见到熟悉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那点体内翻涌的气血,痛苦咳去一声。
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她按住心口,艰难支起身来,不笑时面容泛冷,“你怎么来了?”
“师尊,您怎么了?”祝卿安顿想起阿娘倒在床上咳血的模样,眼瞳颤颤,小心翼翼停下,稍攥住越尔衣摆。
“无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老毛病了。”
越尔没细说,唇角还沾了些血,面色惨白,只是拂开她,淡道,“今日显骨如何?”
她边说边蹙眉,似乎是忍得痛苦,声音也低,身子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师尊平日里虽然懒散,但从未展现出什么病气,祝卿安也由此不曾想到她会有这般状况,心急如焚,“老毛病?怎么会,明明……”
她怕极了这所谓的老毛病。
因为阿娘也是……
“怎么脸苦成这样?”女人艰难牵出点笑,强撑着起身,“根骨太差?”
祝卿安满眼是她苍白的脸色,方才的喜悦剩不得多少,根本不想再提什么根骨的事情,只焦急要问她是何情况。
但越尔跟没事人一般,低喃着牵过她的手,缓缓感知,“好歹也磨炼了两年,应当不至于才是。”
紫色的灵气缠绕在银发姑娘的腕上,浮动片刻勾出一缕浅红的丝线。
女人眸光一震,剧烈咳嗽起来。
“师尊!”祝卿安慌了,忙去扶起她。
越尔强装出来的柔情终于散去,攥住她的手腕,凤眸压得沉,脸色愈发惨败,“你……是火灵根?”
她说着唇边又溢出血,显然是再压不住体内四处冲撞的紊乱灵气。
火灵根,不能吗?
祝卿安顿住,茫然看她,“师尊,火灵根怎么了?”
越尔口中腥甜愈盛,心神不稳,边抖边咳,脸色是彻底冷了,“出去。”
她颤息着冷淡出声,唯剩那点气力皆转为厉色,指尖往小徒儿额上一点。
把人扔出门去。
祝卿安眼前一花,人已是站在了门外。
浓夜寒凉,风吹过她的衣摆,引出几分萧索。
她浑身一颤回神,心中疑惑纷乱,捏紧了拳还想再去敲门,“师尊,我……”
“小主?”身后贪欢提一桶水过来,见她站在门前,讶然出声,“您作何在这儿?”
祝卿安回头急切,“贪欢姐姐,师尊她这是害什么病了?”
她最后还是先担心师尊的病症,把灵根一事按下。
贪欢没有回答,只是温声道,“夜已深,小主先在自个房里将就一夜吧。”
她要赶着去给越尔送药,只好略带歉意推开银发小人儿的手,转过身进屋。
祝卿安手一松,无力垂下,心头泛起莫大恐慌来。
怎么,又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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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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