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间花半夏冲山匪一抬小臂,一条一尺来长、拇指粗的小青蛇倏地从她袖底窜出,闪电般缠在了那人腕间。
山匪一声闷哼钢刀落地,身子犹如被施咒般僵在了原地。他惊骇地望着花半夏,半张着嘴欲说什么,喉咙中却仅能发出含混的怪音。
小青蛇一经得手即刻返回,眨眼隐没于花半夏袖底。
它是花半夏为防身驯养的毒蛇青钏,别看仅有一尺长,人若被它咬中,两息内手脚僵麻,渐次毒行全身,两炷香内得不到解药便会毒发毙命。
花半夏收回青钏同时,少年已几个箭步抢到她跟前,他胸前微微起伏,墨黑的眸子紧盯了她片刻方扭头望向犹如石化的山匪。
视线相触的刹那,那山匪突然慌乱地转眸望向花半夏,眼底满含祈求,仿佛这个放毒蛇咬他的女人反而成了他最后一线生机。
眼看螭奴提步上前,花半夏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身子一僵,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起。
花半夏冲他摇了摇头。父亲的案子才有了眉目,她不想因几个山匪惹上麻烦。
“今日我不想沾惹人命,但尔等再敢劫掠百姓,这山中的毒蛇猛兽怕是饶不得你们。”她对中毒的山匪说。
那人口不能言,只好用他唯一还能动弹的眼皮疯狂眨动,神色近乎哀恳。
花半夏从袖间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拔开盖子,倒出一粒药丸,丢进山匪半张的口中,一推他下颌助其咽下。
片刻后,望着那名山匪连滚带爬地逃往后山,她对身旁的螭奴说:“回家吧。”
少年低低“嗯”了声,骨节修长的指尖不自觉地虚握了一下。手腕处温温热热,似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
少年虽只有十七岁,却生得身高体长,肩宽腰窄,恍然与成年男子无异。不知是否因为清瘦冷白,寻常的粗布襕衫竟叫他穿出了几分清冷矜贵之感。
除了肩上那条花里胡哨的毯子显得格格不入。
进入院中,花半夏从螭奴手上接过包裹时注意到他的打扮。
等等,那不是阿花的毯子吗?
是那日她用从箱底翻出的旧绒线,突发奇想给阿花编的,怎么到了螭奴身上?
稍微一想,却不禁哭笑不得:“螭奴,你又欺负阿花了?”
“是它不爱惜东西在先。”少年说着嫌弃地睨了窝边的花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原本无精打采趴着的豹子像是很不服气,一挺身威风凛凛昂起了脑袋。
花半夏瞧着这一人一豹,忍不住“噗嗤”一乐,对螭奴道:“不打紧,毯子还给阿花。今日我在城里买了新绒线,给你编条更好的。”
螭奴表情略不自然,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别别扭扭:“多谢阿姐。”言罢心口却热乎乎的——果然花半夏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长指解开毯子,他看似信手一丢,那条毯子却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阿花高昂的豹头上,好像个滑稽的花盖头。
阿花不满地哼哧一声,伸出前爪将毯子扒拉下来,随即被其缤纷的色彩吸引,转眼将欺负它的人忘在了脑后。
花家不缺地方,院内总共建了前后两进瓦房,正房一侧还都配有厢房。如今花半夏住着前面的正房,螭奴则住她旁边的厢房里。
正房门前有一桑一榆两棵碗口粗的树。花半夏走到桑树跟前时将袖中小青蛇放上去撒欢,正要进屋,视线扫过院子一角却是一顿。
那里小丘般堆放着杂七杂八各色药材。花半夏注意到其中有灵芝和山参,眼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那种个头的芝、参,只有深山里才有。
“你又进山采药了?”她驻足,板起脸问螭奴。
少年低眉不语,微垂的眼尾看上去无辜又委屈,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花半夏本想将他责备一顿,但看着他却又忍不住心软,缓了缓,终是语重心长道:“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万一遇到猛兽再伤着怎么办?”
少年看她虽肃着脸,眼中却难掩温柔关切,胸口一阵热意蔓延:“我能保护好自己。”他说,也能保护好你。
花半夏听他如此说,面色顿时又沉了几分,索性拿出长姐的款儿:“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上次被虎抓那子至今还未好,又不肯听话,以后不准你再单独进山,记住了?”
少年觑着她神色不对,默然点了点头。
花半夏面色稍霁,指着院中一个低矮的木凳:“坐下,这个时辰也该换药了。”语毕拎着包裹快步进屋,不多时拿着药瓶和一沓纱布回来。
*
她站在螭奴身后,让他解开衣袍,将衣服从领口一路褪至后腰,又将那一头柔软如丝的墨发撩至颈侧,露出整片肩背。
那里从左肩至右腰均用白布缠裹着,上面斑斑驳驳透出暗红色的血迹。
花半夏从一端将白布轻轻揭开一小块,底下赫然有四道又长又深的划痕,内里皮开肉绽,落在少年玉白的背上犹显触目惊心。
细看之下,花半夏不由皱眉,口中喃喃:“还有些渗血。”说着将染血的布片一点点掀开。
不断映入眼帘的伤口让她想起两人的初见。
螭奴本是明州的客商,与父亲和伙计们运货进京路上,不幸遇上劫匪,货物被抢劫一空,同行的队伍在打斗中失散,父亲也不知去向。
螭奴身中一箭跌落山崖,幸而给进山采药的花半夏捡回。
彼时花半夏看他浑身伤得像个血葫芦,破损的锦衣之下,偶然露出完好的肌肤却细腻白皙,不逊于女子,料想当是个养尊处优之人。
伤成这副模样,若是给他爹娘瞧见,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适逢她丧失至亲未久,不免由己及人同情起这重伤的少年来。
花半夏犹记得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干净幽深的眼底翻滚着伤痛与戒备。那眼神花半夏却并不陌生。
每次捡回受伤的野兽,一开始也都这样。
后来相处久了,螭奴的性子果然慢慢软化下来。卸下防备,他其实是个沉默寡言又容易害羞腼腆的少年,会一言不发地帮她采药、切药、烧饭、劈柴……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悟性却极佳,做出的菜肴每每令花半夏自叹不如。
她原还觉得捡个男子回来多有不便,但螭奴显然比她更羞于见人。于是她不知怎么便来了底气,反正没法将这可怜少年丢出去不管,左右家里多的是房子,也不缺吃穿。
至于旁的,父亲和祖父走后,她的生命好像也停在了那个春天。之后支撑她活下去的便只有查案和复仇。
除此以外,再无心思顾虑其他。
她对少年精心照料,打算等他伤势好转,给他一笔盘缠叫他自去寻亲。
可如今眼看父亲的案子有了眉目,原本了无牵挂的她却多了一层顾虑,怕自己今后的行动会牵连螭奴。
“今日进城遇到一个明州商贩,我向他打听明州景家,可惜他不甚清楚……”思绪所至,她边揭开一小片黏着血肉的布片边脱口而出。
话落,少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弄疼你了?”花半夏手指顿住,不敢再去碰后面黏连的部分。
“无妨。”他说,看样子却并不像无事。
如此一打岔,刚提起的话题不觉又被花半夏抛诸脑后。
她下手更轻了些,一面和螭奴闲聊转移他注意,一面小心翼翼撕开粘着皮肉的最后一块布片。
不知不觉,她的头与少年的后背越靠越近。
随着她温热潮湿的气息触及肌肤,一抹粉色自少年的耳根蔓延至后颈。
花半夏处理完伤口,不经意抬眸,看见他通红的耳尖不禁一愣。
面前的男子肩宽背阔,劲瘦紧实的上半身未着寸缕。花半夏从前不知给他上过多少回药,此时却无端一阵不自在,指尖烫着似的往回缩了缩。
心不在焉地帮他拉好衣服,忽听少年的声音低低响起:“阿姐每次进城回来脸色都不太好——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花半夏醒过神,明眸闪了闪:“好端端的,我能有什么麻烦。”因不想牵累无辜,她从未对螭奴提过家中的事。
胡乱收拾好药瓶、纱布,她快步返回屋中。
少年盯着她的背影,神色逐渐黯淡下去,整个人像被吸走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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