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明曦在小花园里已经待了半个时辰,外边儿阳光正好,凉亭里偶尔微风拂过,不闷不热,倒也惬意。

可待久了总是无趣,明曦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屋去,就见穆华景从不远处大步走了过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要兴师问罪。

明曦被他冷淡的面色弄得心里有些发怵,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又知穆华景看似阎罗王,但在她面前还是极尽温柔,许是知道穆华景不会真拿她怎么样,明曦犹豫片刻,在开溜与不开溜之间摇摆了一瞬。

就是这犹豫的功夫,让穆华景将她逮了个正着。

穆华景大步行至她面前,轻而易举地将她困在臂弯与石桌之间,垂眸沉声道:“为何躲着我?”

他这话乍一听怒气非常,但只要细细分辨,其中的委屈也显而易见。

就仿佛一只被主人忽视了的大狗狗,想要引起主人的注意却又不得其法,只能独自生气委屈。

穆华景抬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垂眸俯视她,明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一绊,半坐在了石桌上。

来自他的压迫感从上而下,明曦说话都打了个磕巴:“我、我哪有躲着你?”

面对她这干巴巴的辩解,穆华景显然更相信自己所见、所感受到的,在她说完之后,只垂眸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明曦本来就有些心虚,这会儿被他盯着,心里更是没底,又担心目光游移会更露出端倪,只能硬着头皮直勾勾回望。

两人对视了半晌,穆华景突然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一笑:“既然没有躲着我,那就亲我一下。”

明曦一怔,一时没捋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见她没有什么动作,穆华景颇为好心地伸出一指在唇上点了一下,算是给她提示。

许是这段时日的相处太过亲昵,明曦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在反应过来之前,就顺着他的动作,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见她并没有刻意避免这些亲密接触,穆华景心情稍微好了些许,抬手揽住明曦腰身,倾身往前追去,不让她离开。

“从荣王府回来,你就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你面前乱说话?”

说这些话时,穆华景并未离开她的唇,他说话时的气息摩挲而过。泛起些微的痒意。

明曦觉得痒,下意识便要往后退,穆华景却收紧了手臂,让她半分也退不得。

看他这般反应,明曦这会儿也转过弯来,看来是她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回避被他看穿,这是来向他讨个说法来了。

这些天下来,明曦也悟出了一个道理:穆华景得顺毛哄。

眼下瞒是瞒不得了,但也不能告诉穆华景她究竟在忧虑什么,明曦想了一想,半真半假道:“那日里李姑娘说她同你青梅竹马,若非我横插一脚,今日这秦王妃的位置,合该是她的。”

穆华景听了这话,轻轻一笑,眉宇间的郁色消散的无影无踪:“吃醋了?”

话说到这份上,明曦只得“承认”道:“李姑娘生于京中长于京中,又因着太傅的关系,同各位殿下都交好,她说同你青梅竹马,想来不是在乱说话。”

顿了一顿又道:“即便是没有青梅竹马的情意,可总归是年幼便相识,有不同寻常的情分在。”

明曦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不论李听雨口中的“青梅竹马”是真是假,有李太傅的这一层身份在,“年幼相识”总归是没错的。

见明曦如此在意,穆华景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深:“年幼相识是不假,可也只是远远见过几次,说‘相识’都牵强,更遑论青梅竹马。”

见明曦虽别过眼去不看他,但看神色显然是在认真听,穆华景继续道:“况且这些年来我常驻边关,甚少回京中,又怎么同她青梅竹马?”

李听雨年纪同明曦差不多大,穆华景离京时,她不过七八岁,那会儿小女儿家心思还未开窍,多半是在穆华景某次凯旋回朝时生了情愫,又因着太傅这一层关系同他多见了几面,便自诩为“青梅竹马”了。

明曦心里猜了个大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穆华景虽被那毒药影响了记忆,可发生错乱的仅仅是与她有关的部分,如今他坦坦荡荡的将与李听雨的事情说与她听,那便说明,她并非为人替身。

至少,不是李听雨的替身。

一时间,明曦的心中轻快不少。

但她也做不到将这些天来的担忧全部抛在脑后,含糊应了几句以后,将此事轻轻揭过。

穆华景见明曦听了他的解释,以为二人已和好如初,抱着明曦耳鬓厮磨了一阵。

可到了第二日,前来送补药的人仍然是秋嬷嬷。

穆华景蓦地沉了脸色,一言不发地将那碗补药喂了院中花花草草。

从前明曦来送药时,因知晓这“补药”的重要性,会看着穆华景喝完才离去,可秋嬷嬷不知其中利害,也不敢催促主子,只放下药碗便走,过一会儿再进来收拾。

每每她进来收拾时,药碗都是空的,秋嬷嬷也不做他想,只规规矩矩将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

如此过了三五日,明曦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几日里,穆华景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头痛稍缓,便立刻要见明曦,仿佛明曦才是良药,须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这模样有些反常,明曦心中担忧,递了信去宫中。

不多时,许太医便一身便装,登门拜访。

明曦一早便在前厅侯着,听得下人通传,立刻便将许太医请了进来,大略说了穆华景这几日的情况。

许太医神色凝重,不住地捋自己那一把山羊胡。

穆华景面色沉沉,见许太医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这才抬手让他把脉。

就这轻飘飘的一眼,许太医却觉犹如千斤重,不由得冒了一身虚汗,心道这可真是个阎罗王,定了定神,快步上前把脉。

穆华景倒也不是故意为难许太医,这几日来明曦对他冷淡非常,又被这头痛扰得不胜其烦,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

许太医把了脉,沉吟了一番,问道:“这几日的补药,王爷可按时饮用?”

穆华景皱了眉,神色间有许多不耐:“未曾。”

明曦一怔,不由得看向他。

却见穆华景合着眼,眉头紧皱,看起来很是不快。

秋嬷嬷闻言,立刻下跪请罪:“是奴婢的疏忽,还请明姑娘责罚。”

秋嬷嬷的性子明曦是知晓的,这件事情肯定是不是秋嬷嬷疏忽,多半是穆华景自己闹脾气。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秦王殿下,能做出偷偷把药倒掉这种小孩子心性的事情呢?

明曦将事情猜了个大概,心中颇有些无奈,上前扶起秋嬷嬷,又问了多问了许太医几句,许太医一一都答了,只道是秦王伤势刚愈,还需好好将养,补药不能断。

明曦点点头,又亲自送许太医出府。

待离开了穆华景的住处,许太医回头瞧了一眼,见秋嬷嬷等人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便压低声音快速道:“明姑娘,殿下这几日未用补药,多半是体内残余的毒药又起了势,但这毒已解了大半,几方作用之下,引得殿下头疼发作。当务之急,还是得劝殿下按时用药才行。”

许太医一口气说完这些,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还有一事……”

见许太医犹豫,明曦觉得这事应当很是重要,只是许太医也许怕言语冒犯了她,便说道:“许太医但说无妨。”

许太医捋了捋胡子,语气还有些犹豫:“这只是在下的猜测——不过,这毒发作时与明姑娘您有关,那么在这解毒的时日里,也请明姑娘好好配合,让殿下放宽心。”

说罢,又向明曦拱了拱手:“在下说话直白,多有得罪,望明姑娘莫往心里去。”

明曦微叹一口气,笑道:“多谢许太医提醒。”

方才在屋内,许太医便觉穆华景与明曦二人间气氛有些微妙,再见穆华景眉间许多郁色,便猜测这二人是闹了别扭。

明曦站在长廊下,目送许太医出府,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连许太医都瞧出他二人之间的冷淡,想必穆华景的感受只会更深。

不过明曦这进退两难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

过了晌午,宫中便传来消息,道是太后召见。

太后此时召见她,多半与穆华景有关。

明曦入了宫,却发觉事情同自己猜测的有些出入。

太后不过是同她话家常,又提点了几句要她同穆华景好好过日子,同从前见她说的那些话没什么两样。

正在明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太后究竟是何意时,就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笑呵呵地来了,道是皇帝想见见明曦。

在明曦与穆华景的婚事上,皇帝出力不少,这会儿听得明曦入了宫要见一见她,也无可厚非,太后这边也说得差不多了,便挥一挥手道:“哀家乏了,想睡一会儿,你去吧。”

想来太后召她入宫只是个幌子,真正想见她的,是皇帝。

明曦猜的不错,待入了太和殿,就见许太医恭恭敬敬站在皇帝身侧。

皇帝也不同她绕弯子,待明曦行礼毕,直截了当道:“这几日,你可有避着华景?”

明曦犹豫一瞬,不敢说谎,只得如实点了点头:“是。”

皇帝皱了眉:“为何?”

在皇帝面前,明曦不敢耍心眼,只得将心中忧虑和盘托出。

听得明曦是担心自己占了穆华景“心上人”的位置,皇帝神色一顿,而后抚掌大笑道:“你这孩子,还真是心细。”

见皇帝并未有怪罪的意思,明曦松了一口气,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得皇帝又道:“这些事情,朕已经派人去查过了,不论京中还是边关,他身边都没有什么亲近的女子,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皇帝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让明曦这些时日来的担忧都消散而去,而皇帝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心中大石头落了地,彻底地迈过了心中那道坎。

“华景这病,症结在你,不论他余毒得解后认不认你这个王妃,你都是大功一件。若你愿意,就留在府中,若你不愿意,朕与太后便赏你良田金银,以保余生衣食无忧。”

皇帝说的话在理,不论穆华景清醒过后认不认她,她都在解毒一事上出了力,若这些时日下来,她与穆华景渐渐发展出了感情,那便是喜事一件。若穆华景清醒后觉得这一切都是荒唐,那她便带着钱财南下,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不算坏。

明曦想通了这些,便也不再给自己徒增烦忧,抛开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测,只想眼前事:“多谢陛下,曦儿定全力以赴,不负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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