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洞房花烛夜被无辜打扰的官人,月牙儿不得不暂离一锅猪油拌饭,恋恋不舍的走出厨房。
门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竟是絮因和勉哥。
这两人怎么会掺和在一起?
月牙儿腹诽着,开了门:“有什么事。”
絮因舒了口气:“幸好你在。”她朝外头喊了声:“把东西拿进来。”
门边挤过来一个小厮,怀里抱着一堆玩意儿,笑说:“絮因姑娘,你看我这兄弟靠谱不?”
能被他称为兄弟的,在场只有一个。
勉哥提着小半篮山楂,掀起眼帘瞧了他一眼:“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真是多谢这位哥儿。”絮因忙道,转头对月牙儿说:“我家娘子吃了你做的花卷,觉得滋味很好,想请你用一些好材料再做些,不知方不方便。”
月牙儿很想说,有银子就方便。但觉得还是要含蓄些,便说:“什么材料?单做几个倒挺费事的。”
絮因见状,知道有门,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她:“这是辛苦费,劳烦你费神了。”
挺漂亮的一个小荷包,像是缎做的,还绣着梅花。最重要的是,分量不轻。
月牙儿一边说着“客气客气”,一边将荷包收了起来,引着两人进厨房。
东西挨着灶放下,月牙儿看了一眼,大概是些糖、蜜和面粉之类的,品相不错。絮因先同她说了一会儿要求,约定明日送到府上。说着说着话,一双眼却被香气勾着,不自觉地往灶台上瞅。
等该说的话交代完了,絮因好奇的问:“你这煮的什么?这样香?我还没进屋就闻见了。”
“猪油拌饭。”
月牙儿客气客气道:“姑娘还没吃吧?要不要尝一尝。”
按照常理,这大户人家的婢女估计会礼貌拒绝吧?毕竟她比寻常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不知吃了多少美食。
絮因的确想推辞,可鬼使神差的,话出口竟然变成:“那我尝一尝。”
月牙儿愣了一瞬,心想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但好歹这也是她目前最大的客户,月牙儿忍痛装了一小碗,双手奉上。
粗陶瓷碗里,猪油拌饭直冒热气,絮因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她用筷子尖拨了一点儿,心想我就试一试味道,谁知猪油拌饭才入口,她竟霸着碗不放了。满脑子只一个念头:真香!
这米算不得什么良品,还有一股子放久了的涩味,只是堪堪可入口而已。奈何油脂的香气将米本身的缺点全部掩盖住,加上掺和在饭里、煎至恰到好处的油渣,更是为口感增添一份嚼劲。焦而香,妙不可言。
絮因虽然吃相斯文,但吃的速度却一点儿不慢。不多时,一碗猪油拌饭就被她吃了个干干净净。等她抬起头,看见月牙儿和小厮都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方才为美食失去的神志终于回来,絮因有些不好意思。
“的确是美味呢。”
月牙儿笑说:“姑娘是没吃过这样的做法,要不我写张食谱,明个儿下午一起送到府上。你要想吃,叫厨房做就是。但有一样,不要多吃,不然会胖。”
“那就劳烦你了。”
絮因用手绢掩着嘴,轻声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若是还会做什么点心,一起做了送来。”
互相说了几句客套话,送上门来的金主终于走了。月牙儿才目送两人远去,就忙不迭的冲到厨房里,将剩下的猪油拌饭一口气吃完。吃完时,她摸一摸圆滚滚的小肚皮,心满意足的去查看絮因送来的食材。
一罐白砂糖,但从其如雪般洁白的颜色就知,这一定是上等的糖。还有一大包红糖并一瓶玫瑰花蜜。面粉装在袋子里,揭开口一瞧,细腻白皙,端得是不凡,估计比月牙儿自己的料贵上一倍。
月牙儿用絮因送来的食材做了一笼至尊版花卷,而后又做了两扇普通版的,预备明晨出去卖。蒸笼上气,她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从壶里倒了一杯水,月牙儿喝了几口,忽想起答应给絮因的食谱。
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月牙儿看了看家里,倒还有一小张黄纸,只是没有笔墨。少不得又要麻烦吴勉了。她看了眼窗外还不算太晚的天色,心里想着。
既然是麻烦人家,总不能空手去,月牙儿带了四个新出炉的花卷,径直往隔壁巷子走去。
吴勉家里果然还亮着灯,只是光很熹微,看样子用的也是油灯。隔着土墙,月牙儿瞧见他家庭院里竟然种了一株梧桐树,被月光朦胧着,树影婆娑。
怪不得叫勉哥呢,她心想。
月牙儿上前,轻轻叩门,唤道:“勉哥,我是月牙儿,你睡了吗?”
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正是吴勉。
吴勉挡在门边,皱眉道:“有事?”
月牙儿扬了扬手里提着的食盒:“那个,谢谢你借我笔墨啊。我蒸了点花卷,你别嫌弃。”
吴勉正要回绝,忽闻里屋他爹问:“勉哥,是谁啊?”
“隔壁巷的邻居。”
他回头喊,而后转过身来,手搭在门上,一副闭门送客的样子。
“哎,等等。”月牙儿伸出一只脚,挡着门,可怜兮兮的说:“能再借我用一次笔墨吗?我发誓,是最后一次。”
月光照到她身上,衬托得她越发楚楚可怜。吴勉将目光移开,道:“又要做什么?”
“我答应了絮因姐,就是今天你领来的那位娘子,给她写一份食谱。”
“你还会写字?”
月牙儿一愣,才意识到自己无法解释,一个卖炊饼人家的女儿,会画画可以说天赋异禀,但会写字算怎么回事。
她正支支吾吾呢,听见一个温和的男声:“别板着一张脸,你吓着人小姑娘了。”
是一个中年人,身材瘦长。他穿着一袭长衫,虽然打了两个补丁,却很整洁。眉眼同吴勉有些相似,应该是吴勉他爹。看着比月牙儿爹爹年轻,她该叫吴叔。
但令人惊奇的事,他竟然驻着一副拐杖,右裤腿空空荡荡。
吴勉急道:“爹,你出来做什么,仔细腿疼。”
吴叔笑道:“有客人来了,迎进门吃茶,是礼数。我没教过你?”
吴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月牙儿,心想说: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娘,冒冒失失到男人家里,没得招人闲话,败坏她名节。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又不好在外人面前不给爹面子,吴勉只好将门敞开:“进来坐,我去给你找笔。”
月牙儿很是乖巧,往前走了两步,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驻足,道:“吴叔好,我是隔壁巷的萧月,都叫我月牙儿。我这两天外出做生意,勉哥帮了我大忙。我做了些花卷,礼轻情意重,你们不要嫌弃。”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用油纸包着的花卷递给吴叔。
吴叔笑着接过,揭开看了眼,称赞道:“我好久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点心了,挺好。”
月牙儿谦虚道:“哪里哪里。”
吴叔扶着拐杖,往墙边走,从一个竹篮里抓出来一把山楂:“你吃,挺甜的。”
月牙儿忙接过,笑问:“这时候出山楂吗?”
“今年山楂熟的晚,这是最后一批了。”吴叔解释道:“原本上个月勉哥就要去收山楂,但下了好久的雨,山路不好走,山楂也运不出来。耽搁到这时候,你瞧这半框山楂,都熟透了。”
“那不是要赶紧卖了。”
吴叔叹了口气:“勉哥主要是给长乐街的人家送果子,这品质的,人家不收。你等会儿带些家去吧,反正我爷俩也吃不完。”
听到这儿,月牙儿忽想起才到手的糖,不由得眉心一动。
山楂有了,糖和蜜也有了,不正好能做糖葫芦吗?
她笑眯眯道:“我倒是想起一个用山楂做的点心,要不您把这些卖给我?”
吴勉刚拿了笔墨出来,听了这句,剑眉微皱:“不必如此。”
月牙儿反应过来,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因为感谢他,才接手这些卖不出去的山楂吧?
她方想解释,吴叔便笑眯眯道:“一点子山楂而已,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提钱就见外了。”
他使唤吴勉:“你给月牙儿装点好的,天这样黑了,你送她家去。”
“不用不用。”月牙儿忙道:“又没几步路,不必麻烦了。”
吴叔点燃一盏灯笼,说:“要他给你打灯,这黑黢黢的,别崴了脚。”
“真的不用了。”
两人言语间,吴勉已将笔墨同好些山楂放在月牙儿的食盒里,一手提着,另一只手接过灯笼。
“行了,走吧。”
一盏灯笼,火光虽熹微,但也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月牙儿走在小巷里,吴勉在她左边,离得不远。
这里的夜,是很纯粹的。仰望夜空,能瞧见明灭万点的星光,不知那一颗是牵牛星,哪一颗是织女星。
月牙儿想找些话说,又不知该说什么,正构思着,忽听见吴勉的声音:
“你能合赵三夫人的眼缘,是件好事。只是赵家规矩多,名堂大,你别跟他们多牵连。听说赵家四爷,是个花花太岁,你别冲着他。”
这是在提点自己罢?月牙儿“嗯”了一声。
“赵府在哪儿,知道吗?”
知道,长乐街第二条岔路口往里,走十来步,门前有两个石狮子的就是。絮因走之前和她细细讲过。
月牙儿答道:“不清楚。”
吴勉颔首道:“你卖了花卷,在原地等我,等我寻着你,带你到赵府门前。”
“好呀。”
这段路本就不长,月牙儿推开门,对他回眸一笑:“明天见。”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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