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航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副表情的李铭，怔了一瞬，心道，这一摔可真没白摔，效果不错，李铭真的在担心他。

“你看我这像没事的吗？”他故作浮夸地揉着屁股，又把手心展示给李铭看，“流血了，屁股也好疼。”

李铭眨眨眼，呛他：“谁让你站椅子上的？手机一震我一睁眼就看见你站我旁边，能不吓人吗？”

林航一听他这么说，立马想到了自己的借口，“我就是因为听到手机振动了，不想它吵醒你，想赶紧关掉，才去够手机的。”

由于愧疚，李铭的关注点早不在林航拿他手机要做什么上了，暂时并没有怀疑他的话。他咬了咬下唇，语气满含歉意：“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吗？”

“疼……很疼……”林航继续装，在装疼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你不会……屁股摔裂了吧？”李铭皱眉瞅了眼他正跟地面亲密接触的屁股，又一脸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嘶……嘶……”地喊着疼。

“谁知道呢，本来两瓣，现在说不定四瓣了。”林航往起翘了翘屁股，“你要不要看看？”

“……滚！”李铭哪里是那么容易被骗的，瞪了他一眼便要站起来，“摔一下，哪有那么严重？你就装吧！”

“诶，诶……”林航立马拉住他的手腕，“别走啊！你不信我疼不检查我伤势就算了，但我手心，划了五公分长三毫米宽的口子，总不是假的啊，这个是真疼，你再仔细看看。”

“……”李铭抿了抿嘴，根本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愧意。这个林航讨厌归讨厌，但自己把人家弄受伤，怎么说都是不应该的。

虽然这家伙弄伤过他，那杀伤力可比这大多了，但他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一码归一码，他不想欠任何人的。

“你等着。”李铭特意没去看林航一脸期待又委屈的眼神，拿开他的手，“我去找药水和纱布，给你处理一下。”

在之前的学校受过几次伤，而每次他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自己准备了酒精碘伏、药水和纱布。小伤，他都会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大伤的话，他自己处理完根本不够，第二天还是会去医院缝针。

不好的回忆涌进脑海，李铭摇摇头，将那些灰暗的过往甩了出去。

“好……”林航心里乐呵，奈何为了装得像一点，他脸上不得不一直装出疼的表情。

李铭从桌子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了包扎要用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他转过身，抱臂歪头看着林航，那眼神跟看傻子没什么两样，“既然屁股没什么事儿，就起来吧，坐椅子上我给你上药，我可不想陪你蹲着。”

“……”林航就那么仰视着一副拽样的李铭，就那个抱胸歪头的姿势，他想说，很帅很迷人，有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看得他眼睛移都移不开。这还是林航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李铭，如果他恢复正常，还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李铭这个人，很神奇，特别神奇，而且，越发掘，越让人沉醉其中，气质简直绝了。

“林航！”李铭放下环在胸前的胳膊，拉过椅子自己先坐下了，“已经九点二十五了，我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就把东西都收起来了，三……”

“诶别！”林航一个鲤鱼打挺，蹿了起来，起身的动作流畅，身体那叫一个灵活，在李铭口中的‘三’刚说出口的时候，便拉过椅子稳稳地坐下了，把被划伤的左手伸到李铭面前，“铭哥，全靠你了。”

李铭接过他的手，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放这儿别动。”

说着他便用棉签沾了点酒精，轻轻擦拭了一下伤处，却引来林航一阵龇牙咧嘴，“诶，疼……”

“……”李铭涂完把棉签扔掉，不屑蹙眉道：“别装了，刚才还没装够吗？这点小伤哪有那么疼。”

“……”林航一副被说中的样子，他摸了摸鼻梁，确实不疼。听李铭用不屑的口吻怼他，他不禁想起今天叶医生检查李铭腹部时，露出的那条肋骨侧面的疤，那道疤无论从长度还是宽度，甚至是想象中的深度上，都比他现在手上的伤严重了好几倍不止。

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留下那么深的伤口，身体的其他部位还有没有呢？

林航的视线在李铭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可他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领口的扣子都扣得很高，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那什么……”林航右手指了指李铭左肋骨侧面的位置，试探问道：“我今天看到你的伤了，那是……怎么弄的啊？”

李铭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心下一凛，眼底浮上一抹复杂，又被他很快掩饰过去，他抬眸瞥了眼林航，随口一编：“没什么，以前骑自行车摔的，被地上堆放的钢筋戳了一道。”

“钢筋……”林航眯了迷眼，一脸的质疑，这钢筋到底怎么戳能戳到那儿，那伤口还那么平整。

李铭的这个解释他是绝对不相信的。但再怎么说，他俩也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彼此情绪最过激的时刻也都见识过了，以他对李铭的了解，李铭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他。

那些被李铭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过去，在没有充分信任一个人的前提下，他怎么可能告诉他。

对于李铭，如果想了解透这个人，八成还是得通过一些其他方式，也比逼问他来的快、来的准。

李铭知道林航肯定不相信，但这家伙这次倒是挺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他。他一时心软，多嘴问了一句，“你说实话，手……真的疼吗？屁股呢？还疼吗？我怕那一摔真把你摔骨裂了。”

林航往前凑了凑，这一刻，莫名的幸福感爆棚，他嘴角微微上扬：“实话啊，屁股不疼了，我骨质坚硬着呢。倒是这个手，酒精扎得疼。”

“扎得疼，疼得厉害吗？”李铭的语气跟医院里上药的护士似的，没什么感情。

“其实不太厉害，我就是觉得我表现得疼一些，你内心的自责感会深一些。”林航挑了挑眉。

李铭白他一眼，拧开药水瓶，“我没什么可自责的，这比起你那天给我的那几拳可轻多了。”

林航顿时哑口无言，但仍不放弃，“那你刚才的样子，看上去就是自责和担心啊。”

“你想多了。”李铭哂笑一声，把药水涂了一层，又涂了一层，“自责只存在了半秒钟，担心是有的，持续时间长点儿，但是，不是担心你，是担心你碰瓷讹上我，再怎么说，你也是童泽的弟弟。”

“……一个担心，怎么还被你分得这么细，明明是真担心，嘴还这么硬。”林航就纳闷了，李铭的嘴挺狠，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他是不是还得庆幸自己是童泽的弟弟，才能得到他不正宗的担心啊，想到童泽，林航心里那股子酸涩劲儿又上来了，“诶，李铭。”

“……”李铭抬眼看他，示意他问。

林航直直地注视着李铭低头认真包扎的侧脸，斟酌片刻，问道：“这几年，你一直都……喜欢着我哥，是吗？”

然而这一问，李铭正在撕胶带的手顿住了，随即又动作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航眼珠子转了转，“那天晚上，你跟踪我哥，还从后边抱住他，一看就是喜欢啊。”

李铭轻叹口气，微微摇摇头，说：“不……不喜欢了。”

他只是把童泽当成心灵上的一种寄托，那个人是他这辈子必须要赎的罪，是最特殊的存在。他三年前是喜欢童泽没错，但之后那种喜欢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自我厌恶的产生变得越来越淡，加上童泽已经有了谢逸，他更不可能去插足拆散他们，那只会招来童泽对他的恨。

看到童泽和谢逸那么好，他是真的，打心底替童泽高兴。

毕竟，同样是男朋友，谢逸，可比他李铭强多了。

刚开学那段时间，他时常去找童泽，其实心里对一直跟在童泽身边的谢逸没有太大的敌意，他只是想靠近童泽，靠近光，那个时候他没细想过，依然把自己的执着当成对童泽的喜欢，其实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混淆了，喜欢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其他情感所代替。

仔细想想，自转来见童泽第一眼开始，他就没有对童泽产生过任何欲念，无论亲密接触还是亲吻，他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他不会想要拥有、得到童泽。童泽对他的意义太不同了，对童泽的愧意懊悔和不配得感将他裹挟，加之抑郁倾向侵蚀了他的身心，以及极强的道德感，让他失去了在爱情层面喜欢童泽的能力。

所以，他起初在被童泽拒绝回到情侣关系时，是没有太难过的，因为潜意识里，他并非真正期望要得到爱情，而之后那几次被童泽拒绝成为朋友，他是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这才导致他被逼无奈做出了小树林跟踪的蠢事。

毕竟友谊，是他能想到的，可以和童泽拉近关系的，唯一的纽带。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童泽这几年过得挺好，比他李铭要好很多，有男朋友有弟弟。是他的突然出现扰乱了童泽的生活，这么紧张忙碌的高三，童泽还得分心来关怀他，他的出现还不如不出现。

就连今天下午在楼道里跟童泽说的话，也是为了让童泽远离他而故意说出来的。童泽的友情，他从此，也不敢再奢求，所以他宁愿那份喜欢早早消失，也宁愿其他情感不被他们发现。

无论童泽是他的寄托也好，心结也罢，放在心里就好。

都这样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喜欢”这个东西，在他和童泽之间，已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不喜欢？”林航愣住了，心中似被猫抓了一下，有点痒，他眨眨眼，脱口而出了一个字：“那……”你手机密码怎么还是我哥的生日，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问出来。

可李铭却以为他想问那晚自己抱住童泽的事，自嘲地笑了一下，“对，不喜欢了。你就当那晚小树林看到的，是错觉吧！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跟个莽夫似的，我没带给过他什么好的，可每次带给他的好像都是伤害。”

林航定定地听着，李铭像是跟他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满眼都是自嘲和自责。他悲观的情绪，感染得林航也沉浸其中，一直没有说话。

李铭包扎完把东西放回抽屉里。今天补了有四五个小时的觉，现在已经完全不困了。

他没去理会沉默不语的林航，从书架上把强化习题书拿了下来，开始做题。

林航翘着二郎腿，垂眸看了眼包扎得十分服帖的纱布，又抬眼看向安静解题的李铭，心里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

今天他俩之间的谈话，前所未有的平和，李铭说话的语气和口吻，一点都看不出在敷衍，也像是进入到了自己真实的精神世界里。

林航依然对锁屏密码怀有疑虑，但仔细一想，李铭也没必要在喜不喜欢童泽这件事上，跟他说谎。喜欢能怎样，不喜欢又能怎样，他同样得不到童泽爱情方面的任何回应。

站在林航自己这个角度，他更愿意相信李铭说的话，怀疑只会让他心里不痛快，那不是他林航的性格，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舒心怎么想，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李铭做完一道大题的前两小问，放下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扭脸对林航说：“九点四十了，你该回你寝室了。”

林航“啧”了一声，“我发现，你总是在对我下逐客令，都快成你的习惯了。”

李铭没看他，淡淡道：“谁让你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成，我走。”林航起身拍了拍裤子，“对了，医生今天说你睡眠不好，你晚上睡不着？”

“他怎么看出来的？”李铭扭头问道。

“你输液的时候一直在睡。”林航突然凑过来，不怕死地用指尖碰了碰李铭眼下，“还有这儿，发青，不过现在比下午那会儿浅多了。”

“喂！你……”李铭在林航碰上来的一瞬间，立刻挡开他的手，蹙眉瞪他，“除了让你走，我还要警告你，别动不动就碰我。”

林航不以为然，对于李铭的这些抗拒，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总之，脸皮厚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行，而李铭除了瞪回来，也不会做什么。

拿捏到李铭弱点的林航，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他贱贱地笑了笑，留下一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出门前还不忘把垃圾给带上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李铭看着关上的门，轻叹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把今天输液和买药的一百七十多块钱，给童泽转了过去。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童泽都没有收。

转账记录上边是下午童泽发现他难受想吐的信息，跟纸条上一样，尤其是最后两个字“担心”，看上去那么温暖，让人眼眶发酸。

再往上是中午童泽发过来的微信，跟他解释少跟他要一半的饭钱是因为猜到他遇到了钱上的困难。反复又看了两遍信息内容，李铭自嘲地笑了一声。

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有什么必要呢，他自己的这堆破事儿，干嘛让童泽替他操心。

李铭关上手机，打开，又关上，又打开，他输入了好几次锁屏密码，这个早已深深刻在脑海中的六位数字。这个密码他用了三年，一直没换过，是熟悉是习惯，是对童泽特殊的执着，还是懒得想新密码，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有想过换成父母的生日，可是，那段经历更痛，他不想时时刻刻想起。他也有想过换成自己的生日，然而，内心百般的自我厌恶，让他不止一次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生日，从他八岁失去父母那年开始，就一直没过过，他都快忘记过生日该是个什么情景什么感觉了。

这个所有小孩都无比期待的日子，到了他这里，成了他最害怕过的日子。明明应该有家人，有朋友，有蛋糕，有祝福，他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期待可言。

一个生日，他连过都懒的过，就更别提拿去当什么密码了。他所有密码，什么网络平台账号密码、银行卡密码、手机密码，都跟自己的生日没有任何关联。

李铭按灭手机屏幕搁在一边，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书本题目上。

当晚，李铭还是失眠了。只在十一点到凌晨两点睡了三个小时，之后莫名其妙地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早晨他提前半个小时就起床了，在舍友才开始起床的时候，李铭已经出门了。

进班时，不出意外的，他又成了第一个。

坐下后，李铭就着水吃了半块压缩饼干，习惯一经养成，其实是很难改的。

他看了几页昨天落下的课本内容，打了个哈欠，胃里有些不舒服，他随意揉了两下，又拿出昨天配的药，喝了口水顺了下去。

早自习课前十五分钟，童泽拎着一杯无糖紫米粥，来到李铭旁边，顺手一放，就跟发卷子似的，杯底盖在了李铭正在背的英语单词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李铭。

李铭扭头，只看到童泽的背影，视线一挪，正对上谢逸的目光，谢逸用眼神示意，让他喝粥，别辜负童泽的好意。

再次看向眼前的粥，李铭说不上是无奈还是担忧，是懊恼还是无措。难道以后要总这么给他送饭，那什么时候是个头。童泽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不在乎班里同学的眼光了。

他哪里值得童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李铭把粥放进桌子里，刚吃过东西，压缩饼干在胃里胀大，现在还有点顶得慌，他现在真喝不下，下课饿了再说吧。

他向旁边的张悦问了紫米粥的价钱，给童泽转了过去，这回，童泽秒收，而昨晚发过去的医药费却还在那儿摆着没收。

中午快放学的时候，童泽收到了林航发来的微信：哥，一会儿去食堂，给你看看昨天我拍的照片。

童泽回了个“好”，暂时打消了今天中午给李铭带饭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