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決其实是有过犹豫要不要上前劝个架什么，但他们战况过于激烈，这些都只发生在一瞬间的事，陆決都还没想好自己该不该掺合人家家事，两个人已经是一副要最终对垒的气势。

前面先进来的沈忆瑄在看到里面在打架的那刻，眼睛就亮了起来，她抱着自己手里才修好的巨剑就准备加入混战，不过被青岚伸出手挡了下来。

在她有些疑惑的侧过头去看青岚时，青岚摇了摇头，并把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他抬起手，轻轻在两个人的周围点了一下，马上就有金色的波纹在透明的空气中亮起。

从刚进来的第一时间青岚就布下了这个结界隔绝外人视听的结界，以他修为，虽说结界布的有点随便还是临时之举，但瞒过修为比他低，而且正专心致志非常集中的两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这个透明结界一直蔓延到刚进门的陆決身上，能够保证他们三个人都不会被那两个人注意到。

电流穿梭的声音突然猛地加大，白色的亮光从中间的两个人周边炸裂开来，闪烁的光点和叶倾檀手中青色的电流连成了一片，勾勒出明显的雷电的线网。

雷光炸开的那刻亮起的刺眼光芒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在沈忆瑄因为担忧两位师兄真的闹过火准备冲出去强势介入战场，以及陆決心一惊下意识就想放出道具布阵的时候，青岚抬起了手，柔和的灵力温柔的挡在他们的前面，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刺向中间的那两个人。

光芒散开，沈书寒骑在叶倾檀的身上，他的清风剑沿着叶倾檀脖子的位置狠狠插进了地里，淡淡的血痕从叶倾檀脖子上划开的皮肤间流出，只要在稍微偏一点，毫无疑问这把剑就会取掉叶倾檀的首级。

沈书寒也并不轻松，他的身上有雷电炸开后的黑色焦痕，他的衣服被烧没了一部分，那块地方的血肉完全暴露在电流的刺激下，有明显被击中的痕迹。

这已经是青岚动过手脚阻拦了一部分的结果了，实际上这两个人动手的时候要更凶狠基本都是以杀招和以命换命的形式在换血。

不过两个人看上去对此都不怎么在意，叶倾檀躺在冰凉的石头地面上，他的脖子亲密的挨在剑刃的旁边，他认真的看着沈书寒隐藏在垂落的发丝下的眼睛。

“说话。”

他不在乎紧靠着自己性命的凶器，他只在乎沈书寒没有说出口的回答，如果不是为了那个问题，他们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叶倾檀讲话时的语气很冲，带了点逼迫的意味，哪怕他正被对方压制着，连剑都横在脖子旁边，可叶倾檀依旧不感到害怕，噼里啪啦的细小电流声重新在空气中发出微妙的响动。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隐瞒了多少事？”

沈书寒讲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容，这个浅淡的笑容不似往常的温和，反而带着浓浓的冷淡，他说话的语气也和平常很不一样，有着化不开的恶意和带着点不屑的讽刺。

此刻的他才算是真正和他天生的冰灵根吻合，冷酷，而又阴暗，几乎快要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但是叶倾檀看到了，沈书寒的眼睛还是和以往一样，平和，没有波澜，就像没有风吹过的湖面，宁静里充斥着柔软。

他的语气忍不住就软了下来，甚至带了点哀求的意味。

“书寒，如果我全部说出来，你愿意信任我，愿意向我坦白吗？”

沈书寒勾起的嘴角在他的话语下压平，阴暗的黑影就像因为朝阳升起满是无力的落败那样，迅速从沈书寒的脸上消失，他的脸上少了那并不适合他的疯狂，就像摘去假面的演员，他不自觉的抿起嘴唇，垂下了眼皮。

“抱歉，我不希望你们知道，拜托了，不要向我追寻不该存在的真相。”

黑夜里行走的人永远无法放弃光亮。

「你可真是个贪婪的人。」

这句话突兀的出现在沈书寒的脑子里，他听到另一个他在用轻快的语调对他诉说，“他”在告诉他，他究竟是个多么糟糕的人，“他”在告诉他，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的贪婪失去所有。

他不想坦白，却又想被接纳。

如果怪物真的存在，那么一定是藏在他心灵的缝隙里。

即便他拿出自己毕生的演技来掩饰自己的颤抖，哪怕他对叶倾檀露出嘲笑的面容伪装可悲的自己，他仍然知道，错的不是叶倾檀，而是他。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他的来历，即便自己也不能完全抓住真相，他依旧不想任何人去探寻，他在害怕，他在恐惧，他讨厌一无所知的自己，但他又厌恶真实的自己。

叶倾檀想要知道的事情是他藏在最深处的怯弱，他想要探知的，是他不为人知的影子。

对他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无论是用上什么样的手段的，他都要阻止事态朝着这一步发展。

追寻真相的人永远畏惧着真相。

探寻深渊的灵魂永远仿徨不安。

无法触及阳光的影子只能在黑暗中死亡。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想要抓住他的，是他的“家人”，是他最在乎的人们。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他本来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他本来只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幸福。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沈书寒发现有些念头就如同扎根的种子，死死纠缠着他的思维。

这一切都是从他拿到清风剑开始的。

可是他逐渐分不清，究竟是他为了保护自己才一直假装没有发现，对此避而不谈，还是这把与他契合相连的剑在影响他的思维。

他开始分不清什么才是他自己想要的。

冰凉的感觉从手指尖传来，沈书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握住这把剑，他松开了剑柄，剧烈的喘息，他想要掐住自己呼吸困难的喉管，这样他的痛苦就会永久的终结，他不需要真相，他也不需要被填满的充实，他需要的只是解脱。

沈书寒站起身，他退缩般的想要逃离，他想远离这一切会让他痛苦的挣扎。

“沈书寒。”

把他从幻影中唤回来的是一道声音。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的平静。

他被人拉住手臂给拽了回来，一双手固定住他的脑袋，用劲拍在了他的两侧脸颊上。

疼痛感唤醒了他模糊的思想，模糊的视线前逐渐勾画出一个人的身影。

青岚站在他的面前。

“看着我。”

对方的声音奇异的让他冷静下来，明明之前无论叶倾檀和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大脑里嘈杂的嗡鸣声都不会停下来。

他有些呆愣的望着青岚的眼睛，在那里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自己。

不再是残缺的，完整的自己。

“虽然我还没有认同，但是你自己应当记住你的名字，不要让别人来提醒你。”

青岚放下挤压着沈书寒脸的双手，他看着沈书寒的眼睛里没有复杂的情绪，没有数不清的话语，只有沈书寒的倒映。

“你究竟是谁这种问题的答案，你根本就没有寻找的必要，你要做的，只是将你自己的记忆牢牢记在心底，不要被别人的感情影响。”

讲完这句话，青岚看上去有点不自在的偏了下脑袋，然后迅速的转过身，以看似稳重，实则比正常走路要快出许多倍的速度飞快的离开了大殿，从正门走了出去。

沈书寒想，他可能明白了为什么青岚能够让他冷静下来，因为那个人无论是在什么状态下都格外的坚定，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摇，而这对沈书寒来说无外乎一剂强心剂。

想到青岚当时看自己的眼睛，沈书寒突然觉得心脏的跳动有些快，可能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也可能是因为害怕被探究的紧张，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谁知道呢。

但是有一点沈书寒可以确信，哪怕青岚认真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此刻他想的，依旧不是如何明确他自己，他想要成为如同对方那样的人，他想要抛弃摇摆不定的自己。

如果这个想法被青岚知道了，他一定会彻底对他失望吧。

沈书寒也觉得自己糟糕，可是他反而清楚的感知到，这个思维确实是源自他自己，干扰他的可能从来都不是他人的情感，只是他自己的自我厌恶。

叶倾檀想要劝解他，所以他对自己最好的兄弟举起了剑，沈忆瑄想要帮助他，所以他用温柔的假面将话题一带而过，轻轻推开了对方的帮助。

只有青岚，沈书寒知道，只有青岚没有对他抱有任何的期待，就如对方所说，他从来没有被认同。

偏偏是这样的青岚，成为了沈书寒抓住悬崖边缘的绳索。

沈书寒将清风剑收进剑鞘，其实这个时候他应当回过身拉起叶倾檀，和对方推心置腹的讲述一番彼此的想法，然后借此达到和解，按理说很简单的事情，可他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向叶倾檀解释，也没资格继续朝沈忆瑄露出微笑，他没办法接受来自那两个人的质问。

现在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对方的样子，他只能低着头，靠阴影挡住半边脸，用落荒而逃般的举措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