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寒想都没想就跑出了大殿，选择了用逃避来应对，可当他躲到了足够远的角落，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之后又该怎么面对沈忆瑄和叶倾檀。

陷入自我厌弃加自闭模式的沈书寒甚至有想，要不干脆收拾行囊，踏上寻找自我之旅。

说出来虽然有点逊，而且听着还挺神奇，但是身为他们玉仙观目前赚取外快的噱头，被万人追捧的仙子，虽说被外界给吹到不食凡间烟火，高冷淡漠的天仙下凡之类的，沈书寒本人实际上是个很容易退缩的人。

就跟他时常会因为粉丝们的热情而心软，就跟他总是纵容叶倾檀和沈忆瑄的胡闹，本质上他只是一个温柔的人而已。

但也许人总是矛盾的，他确实是一个温柔的人不错，他对所有人的亲切也不是作假，从没有人怀疑过沈书寒的和善，可沈书寒自己却总是会质疑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师门是如此温暖的包容了他，又始终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觉得沈忆瑄和叶倾檀对他来说无比重要，可他还是会在心底某处把自己和他们划分开来。

既把那两人当作重要之人用心对待，却依旧会把真实的自己严严实实的藏起来不愿去透露半点。

他讨厌这样子的自己，这让沈书寒无时不刻不觉得他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比他更虚伪的人。

而今天，被揭开面纱一角的沈书寒缩在鲜少有人来的后山，思考着要不要因为丑陋的自己被揭露，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逃离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地方。

抢在被重要的人否定之前先逃避答案，胆小鬼最常规的选择。

“别逃啊，我刚刚跟你讲那么多岂不是白费了。”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沈书寒以为自己被找到，几乎是下意识就想离开的，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站在他面前的青岚。

树影下被微风撩起的衣袖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风吹起青岚不算太长的流汗，让沈书寒能够清晰看到对方脸上称得上柔和的神情。

这是从相遇开始，沈书寒第一次看到青岚对他露出这般温柔的表情。

在这之前，青岚看他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皱眉，那种努力想要划分界限的姿态可以说的上是厌恶的一种。

可如今这个人的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

青岚本来是没打算跟沈书寒说那么多的，之前从大殿那里走掉时他就在想，他似乎不小心干预太多了。

对于青岚来说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在别人看来可能他想做的事情无异于听起来有点傻的“复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做的事情是清算完自己的所有过去。

青岚自认是一个很果断的人，他知道自己不会犹豫，可对象是他曾经最重要的朋友，即便是他也会害怕，他怕自己会在下手的时候迟疑。

沈书寒在本质上和那个人有共同之处，但这不代表青岚没有办法分清他们，他不会把沈书寒当做另一个人。

所以原先他是想好了要把握好和沈书寒相处时的度，他会给对方证明自己的机会，也不会随随便便迁怒，只要不跨过那条线，他相信自己能够利落的挥剑。

一千年，他在那个荒无人烟的灵境里独自一人呆了接近一千年的时间。

在人生最该称作辉煌的时候，马上就要前往新的阶段的时候，被对自己重要的存在背叛。

挺滑稽的。

有句话是对的，能伤害到你的，永远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敌人。

他本想不多加干涉，只要安静的达成他想做的事情，然后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看着沈书寒，他发现他似乎没办法轻易的舍弃掉自己的过去。

哪怕过去了一千年，人的感情也不是说消失就会随风散去的。

青岚叹了口气。

“看着你真的是会让我无可抑制的烦躁。”

这样的青岚让沈书寒有些陌生，即便他们本就该是不熟的，可在现在的青岚面前，沈书寒发觉自己从见面起就能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存在感以及那种无法用言语表明的玄妙的联系全都断掉了。

有一瞬间这让沈书寒觉得心底空荡荡的。

青岚扯了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挨着沈书寒坐了下去，就像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那样，就像久别重逢的兄弟那样，就像他们本就该如此亲密那样。

他这样做的态度实在是过于自然，自然到沈书寒也觉得本该如此，生不出哪怕一丝的突兀感，他只觉得理所当然。

太奇怪了。

看着紧靠他身侧的青岚，沈书寒觉得自己心脏的跳动快的有些过分，快到他都担心自己的心脏会不会从喉咙中猛地蹦出。

青岚一定知道什么。

他想要寻求的答案没准就在这个人的身上。

天边白色的云朵遮掩住午间刺眼的阳光，在烈日变得稍微淡去分毫的阴影下，沈书寒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身边的青岚。

“我对你说，不要被别人的感情影响，可实际上，我也会将你和另一个人重合。”

“我和那个人很像？”

沈书寒想都没想就抓住了青岚的手腕，直到他抓住青岚，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想做什么，可此时此刻，他就是想握住那个人的手。

“不是像或者不像的问题，对我而言，你们是一样的。”

感受自己手腕处另一个人体温的热度，青岚的眼睛瞟向了沈书寒，他反手握住了沈书寒的手，然后紧紧抓着那只手放到了沈书寒腰侧的清风剑上。

青岚的眼睛很亮，很好看，可被这双眼睛注视时，沈书寒会下意识想要躲开。

清风剑周身细微的灵力震动从沈书寒的指尖传来。

之前也是这样，只要青岚在他的身侧，这把本该完全属于他的佩剑就会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有兴趣听一下关于你身世的话题吗？”

青岚的手还压在沈书寒的手上，被对方这么握着，让率先伸出手的沈书寒反而感到无所适从。

对方说，可以告诉他有关他身世的内容。

沈书寒诧异的抬起头，把视线从交握的手和清风剑上移开，他强迫着自己注视着青岚，不要挪走和对方对视的目光，他张了下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沈书寒一直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十分讨厌与他人不同的自己，他一直都想探明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他想要填补内心深处的空虚感。

现在，有人告诉他，他追寻着的答案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他伸手，他就能得到真相。

到了这个地步，沈书寒又恐惧起来，他的指尖颤动了两下，下意识就想把手从青岚的手掌下抽离，但对方却握的更紧，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害怕答案又追寻真相，尘世中每一个俗人都会遭遇的苦痛。

青岚的眼睛虽然始终没有挪开，紧紧的盯着沈书寒的方向，可他抿住的嘴唇和收紧的手指间，沈书寒意识到，对方和他一样，正在害怕揭开这层面纱。

有些东西应当揭露，有些东西却应当永久尘封。

没有人有自信自己能够不出错的把握好二者的区别，面对未知的领域，所有人都会不自觉的犹豫不前。

这个时候沈书寒发现，他原本激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清晰、强劲。

面前的这个人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是一个足够果断，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的人，他可能确实是个坚定的人，但同时他也只是一个会因为在乎的事情驻足停留的普通人。

疼痛的酸胀感先是出现在沈书寒平复下来的心脏跳动时的间隔里，然后缓慢的向外扩散爬升，一直蔓延到沈书寒泛干的眼角，看着自己面前展现出柔软内心的青岚，沈书寒掉下了眼泪。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掉下去的眼泪放在这个场合，是那么的突如其来，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可是这回沈书寒明白了，这不是他的感情，这无法控制的伤心和绝望不是属于他的情绪。

在漫长时间的作用下，沈书寒逐渐分不清哪段是他自己的情感，哪段是清风剑带来的影响。但这次沈书寒分得很清楚，这占据上风侵占他神经的难过绝对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清风剑又像失控时那样一闪一闪的发出淡蓝色光芒，它在微微的颤抖。

沈书寒任由不属于自己的泪水从他的眼角处落下，他看着青岚被液体模糊了轮廓的身影，他的心脏又不停剧烈摆动，诉说着积攒到无处发泄的情感。

“鹤鸣？”

一颗一颗掉下去的水滴砸在草坪上，留下些许细微的痕迹。

青岚松开了抓着沈书寒的那只手，错愕和惊诧混杂在一起，从青岚放大的瞳孔间传达而出，这些情绪似乎是头回出现在青岚的身上，又像是为了这个瞬间早早埋好了种子。

沈书寒扯开嘴角露出了笑容，他伸出手，抱住了青岚。

他靠近青岚的耳旁，轻声说道：

“你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