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这对青岚来说是一个很糟糕的词汇。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面对鹤鸣，面对他曾经的挚友，他没能第一时间拔出腰侧的玄冥剑，没能第一时间斩下对方的头颅。

对待这个把自己困在灵境里将近一千年的罪魁祸首，青岚本想在出来后想尽办法找到对方，除掉这个象征着他过去的“挚友”，开始新的人生。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果断，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冷漠，但现实是，他慢慢的把手搭在了沈书寒的腰间，任由对方靠近。

青岚现在没心思去追究为什么鹤鸣可以使用沈书寒的身体，也没兴趣知道这又是对方的什么新实验成果或者别的什么，他沉默的接受了这个拥抱。

就这一次好了，就稍微放纵自己一次，只是一次而已没关系的，下次他肯定不会再迟疑。

久违的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属于别人的体温，这让青岚觉得，他手掌下隔着衣料触碰到的温度是那么的火热，甚至烫的他忍不住想要收回双手。

在他耳旁清晰传来的呼吸声有一瞬间变得紊乱，然后又很快平静下来，对方的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松开抱住他的手，但停顿片刻后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青岚下意识松了口气，通过这一系列细微的举动他能明白，鹤鸣应该离开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沈书寒。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书寒的声音响起。

“抱歉，我不太清楚该什么时候松手比较好。”

沈书寒尴尬的保持着手臂搭在青岚肩上，环着他脖子的诡异姿势，实际上刚抱上的时候他应该抱的是腰才对，结果不知不觉怎么就挪到了上面，这个场景实在是僵硬的沈书寒进退两难。

“其实你刚刚就可以松。”

青岚按着沈书寒腰的姿势没有变，他稍微往后退了一点看着沈书寒脸上不太自然的面部表情。

比起淡定过头的青岚，沈书寒在这个时候的反应就显得正常多了，任谁和一个相熟不久的人突然抱到一起去都会显得很尴尬。

在沈书寒默默把手收回去后，青岚站起身，并自然的把手伸向打算跟着起身的沈书寒面前，示意对方抓住他的手。

面对青岚过分自然的举动，沈书寒整个人一愣，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抓住对方的手，还是青岚主动弯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书寒站起身有些迟疑的望着青岚，并轻声道了句谢。

现在的青岚看上去很柔和，或者说透着一股随性的味道，没有那么多纠结和思考，对沈书寒的态度也挺随意，不如说在沈书寒眼中，对方现在真的潇洒极了。

“刚刚答应你的故事，还听吗？”

经过先前的一打岔沈书寒都差点忘掉自己不久前在为自己未知的过往而感到畏惧了，这会他脑子里少了那些嗡嗡作响的混乱思绪，几乎是想都没想，沈书寒就点了点头。

在青岚的口中这是一个很简短的故事。

他的朋友是个对剑有着不一般执着的人，他想要从剑里面创造出灵魂，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思想不正常的疯子，但是青岚不这么认为，青岚相信对方，所以他给予了帮助。

事实上这个实验也成功了。

第一个成品就是沈书寒，鹤鸣从清风剑里提取出精华，并且这个精华具有生命体的基本要求，只是过于脆弱，还不能直接作为个体诞生，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合力把他送去了往生门，经过数百数千年时光的沉淀，于是就有了沈书寒的诞生。

这个故事听起来确实很简单，但光是青岚轻描淡写的讲到由剑作为媒介提取精华创造灵魂这里，沈书寒就已经很震惊了。

创造灵魂这件事本身就闻所未闻，足够离谱和夸张，让人难以想象其真实性，但之后的打开往生门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打开往生门意味着必须要以**凡胎闯进冥界，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说哪怕是仙界的传说里，在沈书寒的认知里都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人成功办到过这点。

毕竟冥界掌管了每个人的转世和投胎，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进入，那岂不是一切都乱了套，到时候必然会有胡乱修改自己命数的人。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造成世间大乱，冥界独立于所有一切，作为完全单独划分开的领域存在，并且有专门的法则作为守护，防止妄图更改命格的暴徒得逞。

可是现在听青岚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不仅进入了冥界，还成功把他送进了往生门，甚至最后全身而退，离开了冥界。

这叫沈书寒怎么能不震惊。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似乎是注意到沈书寒的惊讶，青岚在整理语言简短概括完对方身世的过程中分神解释了一句，“冥界只管下界，上界，也就是仙界，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过了仙门命格就会彻底变为未知。有能力安然无恙进入冥界的人在上界一抓一大把，只不过没人闲着没事还特地违背规则往冥界跑。”

这么说确实清晰了好多，有能力的人不需要更改自己的命数，需要更改自己命格的人又没本事进去。

可就算这么说，沈书寒默默的看着自己面前这位既不是上界的仙人，也没有走过仙门，目前还是下界的“一般修士”却不仅进了冥界还成功回来了的青岚，忍不住有些感慨。

照这个说法，他的身世还真是不简单，毕竟他可是被强行送进往生门里的“黑户”。

玄冥真人名号响遍整个下界，真的见到这个人，沈书寒才算是切实理解到他究竟代表了什么。

青岚就相当于一个时代的象征，修为、魄力样样不缺的他，会成为被人推崇的偶像似乎也不是那么奇怪。

这种人生来都是耀眼的。

想到这，沈书寒用手挡住嘴角，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真的是足够与众不同。”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在意自己的本体是把剑这件事。”

与众不同或者出类拔萃这种话在青岚的人生中没少听到别人对他说，只不过那些人要么是满怀苦涩的祈求，要么是充斥着怨恨的嫉妒，不过在沈书寒发自内心的笑容下，青岚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对方给调侃了。

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他并不讨厌，挺像朋友间的闲谈，会让青岚觉得很舒服，不用太过在意自己究竟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家人吧。”沈书寒神色温柔，他的身上少了很多纠结，也没有先前自暴自弃般的偏激，他轻轻抚摸着自己腰侧的清风剑，“如果说到诞生为止就是我的存在意义，那接下来的人生目标就得自己寻找了。”

对于自己的存在价值可能是每个人都会烦恼的问题，但是对于沈书寒来说，这个问题会更加本质一些，答案也会更加难以寻找一些。

他一直想知道自己存在于世的理由，又一直不敢深刻的去探求。

可现在知道了，他从来都没有被赋予什么来自他人的价值，他只是为了诞生而诞生，他没有义务为了自己创造者的渴求去成长、改变，他可以选择为他自己选择一个崭新的人生。

“总之就是这样，我会在你们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青岚朝沈书寒随意摆了摆手，丢下这句话，做出暂留宣言，就转身离开了。

他会做出这个决定也跟鹤鸣的出现有关，青岚最开始的打算是从灵境出来后，直接杀上仙界，把鹤鸣和他那把乱来的剑一起解决掉，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

本来他是这么想的，可惜遇到了沈书寒这个意外。

青岚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旁边见证沈书寒的故事，如果他不这么做，也许他就没办法下定决心，更何况刚刚会在鹤鸣的面前心软就已经是他预料外的结果了。

看样子他比他自己想的还要不争气。

之前鹤鸣落下眼泪的那一刻还鲜明印刻在青岚的脑海里，透明的水珠顺着眼角溢出，然后从眼眶里落下，顺着脸颊掉到草地上，这所有的场景在他眼中就像放了慢镜头那般明晰，在他脑海里交替放送，他对此感到无比烦躁。

曾经青岚没少困惑于那些会在情感面前心软的人们，如今真的到了他陷入这个怪圈，青岚低垂下眼皮，手按在玄冥剑上，把他往上一提，防止走动时剑身不断滑动。

“看样子我也变懦弱了。”

在蛛网密布的尘世里，从来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哪怕是高高在上脱离下界，走过仙门，进入仙界的仙君，在蜘蛛收紧的细网下，也只不过是等待被狩猎的猎物。

青岚的手里握有锋利的小刀，刀刃的那边是凶恶可怖的黑色蜘蛛，什么时候划开蛛网，贯穿巨大蜘蛛的躯体，那就要看他心中混乱的杂念什么时候才能缓慢平静下来。

逃离深渊的绳索就捆在青岚的手腕上，决断的钥匙就留在钥匙孔的中间，只等他抓住绳索爬出谷底，只等他轻轻转动钥匙打开铁锁。

那一天也许还需要时间的等待，但那一天却不会隔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