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音认识青岚和鹤鸣很久了。

最先见到的是青岚，家境平凡，毫无血统继承，没有任何身份地位，除了天赋以外一无所有，也因此被长老们当作烫手山芋推来推去的“麻烦”。

天赋在人才济济的修仙界从来都不罕见，有才能有资源的天才想要找也总能找到。

青岚拥有很强的天赋，可真要说起来的话，他的才能也没有金贵到能够把所有人比下去，在违抗常理与天作斗争的修仙界，一个人的命更是最说不好的东西。

“这孩子，有学剑的天赋。”

掌门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上下打量青岚，他眯着眼睛凝神细看青岚的根骨。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就游移到一旁剑修出身的长老身上。

被掌门智慧的目光凝视，长老沉着冷静的眼神坚定了没个两秒，就开始飘忽不定往旁边飞。

“咳，我有弟子人数限制，这次已有看上的人选。”

瞧瞧他这副“我有正当理由，勿扰”想要撇清关系的样子，掌门暗自咬了咬牙，咬牙切齿的瞪着这人，想要认真表达自己也是有苦衷的。

“开什么玩笑，我这边可是内定了张家的小公子，他家里那边都已经许诺好了，我全部精力都得拿去带那个目无尊长的臭小鬼。”

然而掌门说话的声音那叫一个越来越小，本来就小的听不清的声音到后来简直像蚊子在嗡嗡嗡，而且眼睛还非常不安分，做贼心虚的左右乱瞟，手挡在嘴巴旁边，凑到长老的耳边，生怕哪个人把他这话给听了过去。

瞧掌门顶着那七老八十的白头发配白胡子，嘴上却娘们兮兮的说“该怎么办啦，快想想办法嘛～你最好了啦，律律～”，一边看他嘟着嘴摇晃身体，律尘风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恶心的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要不是现在是他们门派的招新大典，得给这该死的掌门留点面子，律尘风保证，他绝对先给他揍到亲妈都不认识。

虽然很想赶快把事情解决掉，但目光在扫到青岚的身上时，他又为难的皱起眉头。

这样的好苗子，白白放走又于心不忍，可碍于各种各样大人的情况，他们这边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带他。

想着想着，律尘风就又长长叹了口气。

山音第一次见到青岚时，就是目睹了这种状况。

那个时候她不免有一丝庆幸，庆幸她天赋尚可，同时庆幸她也还算有家族势力的支撑。

看到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岚，她的师父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

可即便是如此温柔的师父，在掌门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也是非常圆滑的把事情推脱开来。

“咩，咩，救命咩，真的没有人能收下这孩子吗呜呜。”

废物掌门暂且放到一边不管，律尘风把恶心巴拉的门派掌门推到小角落里去面壁思过，然后开始环视在场的诸位长老中有没有合适人选。

但说实话今年好苗子还很有几个，而且有几个大家族都往他们这边塞了人，要空出名额来确实有点不太好办。

就在律尘风想着要实在不行还是他多收个记名弟子了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角落里努力隐藏在人群后面躲避目光的萧。

宽大的长袍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下面，略微有些粗糙的长发只在尾端微微打卷，过长的刘海几乎要把他的眼睛都给遮住。

“萧，我记得你一直都没有收过弟子？”

被点名的萧身体下意识一抖，在其他人因为律尘风的话把视线投过来时不自觉的往后挪，想要从这个可怕的状况中逃离。

结果发现无论往左移还是往右移，大家都视线都会紧紧跟随他，无数双眼睛锁定在他的身上，就像带着刺痛刀刃那般，让萧浑身难受，仿佛被审判官审视的罪人。

最后没办法，他从后面挪了出来，人群的阴影散开，亮堂的灯光照到他时他赶忙把头低的更低，用长长的黑发挡住自己的脸。

原本慢悠悠不情不愿的脚步在众人一言不发的凝视下越来越快，萧匆匆忙忙的走出来，然后迅速躲到律尘风的背后，借此阻隔其他人刺向他的目光。

注意到萧的小动作，律尘风一面感叹自己这个门派怎么怪人这么多，一面冷酷的错开身位，让萧没办法安心躲在他后面。

被律尘风躲开，萧一慌，大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自己猛地蹲下，发觉还是没办法避开别人的视线后，他的手开始发抖，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状况，下意识就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人的衣角，把脸藏在那人身后。

突然被人抓住衣服还被猛地扯过去的青岚沉默了片刻，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但并没有学律尘风那样冷酷的闪开，而是在短暂的僵硬后，贴心的调整了自己站着的方向，替萧挡住其他人的注视。

刚刚掌门和几位长老的话虽然音量很小，可他就站在旁边，自然是一字不漏全都听了进去，他也知道恐怕对他们来说自己的去处问题很难解决。

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反正这里愿意收留他，他就留下，不愿意他再换个地方去就是。

“瞧你这样，要不你干脆就收下他吧？”

“就是嘛，萧萧把这孩子收入门下，就是你的开门弟子啦，多好喽。”

面对掌门和律尘风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再加上人群盯着他的心理压力，如果是往常，为了赶紧结束掉这种场面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萧可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快把事情先答应下来，可惜这次不能这样。

他拽着青岚的衣角，整个人蹲在那里努力缩小自己的体积，他的声音一点点从喉咙间挤出来，就跟挤牙膏似的，要是在场的不是修仙者，恐怕没一个人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会死的。”

“这孩子不行。”

“全部，会死。”

萧是一名炼丹师，但同时他在许多副修上面也有很高的造诣，其中也包括观星、卜卦。

律尘风的表情变了，他看向青岚的神情里多了些探究。

就连嘟着嘴巴搞怪的掌门也因为萧这几句话变得正经起来。

“你看到什么了？”

“生门和死门连在了一起，一种可能是大火烧山，另一种可能是花开遍野。门派可能就此覆灭，也可能迎来辉煌。”

他的话引起了大殿内的一阵窃窃私语。

率先表态的是山音的师父。

“那就收下他。”

山音抬起头望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师父，从她的角度里能够看到师父因为兴奋而睁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印着青岚的身影。

感受到她的注视，师父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只是这次师父并没有露出温柔的笑容注视着她，而是紧紧盯着青岚的方向。

大殿里出现了几秒钟的寂静，人群尖锐的目光从萧和青岚的身上转向了封竹的方向。

被这么多人无声的凝视封竹也依旧满不在乎的勾起唇角，朝他们露出微笑，他看向青岚的眼神里带着一些说不上来的执着。

“难道你们不想在这盛大的修仙界里走花路吗？”

这句话就像一颗细小的石子坠入平静的湖水里，溅起浪花化作涟漪，在水面上荡起波纹。

在修仙界里走花路，站到顶点的位置迎接辉煌，这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可与繁花盛开的景象相对应的，是被火焰灼烧殆尽的毁灭，这就相当于一个赌局，筹码则是在坐每一个人的性命。

“这……不太稳妥吧？”

害怕这场豪赌的人混杂在人群之中悄悄提出自己的意见，而冒头的人马上就被封竹给怼了回去。

“你活这么长的岁数难道就是为了当乌龟吗？”封竹冷笑了一声，向后靠着自己的椅背，神色中透着蔑视和怜悯，“难怪混了这么久，连个席位都混不到。”

他的手指向下指了指自己坐着的椅子，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那人被怼到熄火，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最后灰溜溜的如同丧家犬一般垂下脑袋藏起自己的身影。

封竹清脆的口哨声在大殿里响起，那人自觉自己又被羞辱了一通，却没胆子和封竹叫板，只好在心里暗自咒骂封竹。

“我也觉得太草率了。”

等封竹怼完人，律尘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律尘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少在这里装。论起野心，这里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想站到修仙界的顶点吧？”

封竹的每句话都是反问句，只不过他的潜藏台词都表达的一清二楚，只差指着人的脑袋一个一个挨个点名鞭尸。

“唉，又开始了。”

萧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还是没有松开抓着青岚的手，似乎只要有个人挡着，他的恐慌就会一下子减少许多，而且一点也不在乎现在这个充斥着火药味的场面。

听到萧的话，封竹倒是没有像刚刚那样把他也给狠狠怼一遍，他盯着萧那边看了几秒，反倒是收起了自己原本尖锐的态度，随意的摆摆手。

“那就多数表决呗。”

封竹的提议得到了掌门的赞同，掌门朝所有人示意进行多数表决。

多数表决的结果最后是同意青岚留下的人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而才说过太草率的律尘风也举手表示了同意。

看到律尘风举起来的手，封竹用那种“果然如此”的不屑神态瞥了他一眼，就偏过头不再把目光留给他。

作为提出多数表决的封竹，这个结果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修仙本来就是与天争命，所有人都是为了夹缝中的一线希望拼尽全力，青岚身上代表的不只是毁灭，更是辉煌的影子，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他们去赌了。

“哎呀呀，看样子决策通过了呢，既然如此就由萧萧收下他了哦。”

掌门合起手，笑眯眯的为萧定下了收徒一事。

“……发生什么我可不管。”

萧叹了口气，原本抓着青岚衣角的手松开了，他保持蹲下的诡异姿势，牵住青岚的手。

听完他们对话全程的青岚犹豫了一下，就在他想着该不该顺着这个流程往下走时，他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把他给牵的更紧。

“看样子你得陪完这场赌局了。”

萧总遮挡着脸部和眼睛的刘海因为抬头的角度散落下来，露出他浅色的眼睛，与阴沉气场相反的亮色瞳孔与青岚对视。

让青岚不免开始怀疑，萧展现出来的矛盾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但他没有拒绝，而是轻轻笑了。

“当然，师父。”

这就是山音记忆里一切最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