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宫

谢惊秋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指尖捻起那颗玉石,转身之际,回头看了看那正沉沉睡着的人,垂下眼睛。

玉石嵌入锁身的刹那,只听一声低响,木盒便弹开了浅浅缝隙。

谢惊秋嘴角一挑,忙按着盒身打开,入目一张被齐整叠好的黄纸静静躺着,她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错综复杂,不过谢惊秋还是一眼辨出了宫外连通承乾宫的暗道。

妙极。

原来,殿内后方,那角落处的浴火飞凤图下,藏着一个机关。

谢惊秋心下了然,转身正要举步走过去,一只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在她倏然凝滞的呼吸中,温柔地扣住她的手背。

“谢顺常。”

她的深蓝狐裘正披在女人身上,谢惊秋对上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朱唇微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楚离却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上冰凉的桌子,笔墨纸砚被一扫而净,咣当撒了满地。

“你这是要跑?”

谢惊秋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打颤,自离家起,她大多数时间都是陪着老师游历四方,后老师“身死”,母亲也曾庇佑她三年,却是这一次无人相伴,来到多少人无法企及的王宫受磋磨。

楚离就是个疯子。

根据这些日子得到的信息,谢惊秋毫不迟疑地相信这一点。

如今朝中局势都那般乱了,她竟然还有闲心与后宫的侍人厮混,在沐泽殿的日子,谢惊秋在李清口中听到了不少朝堂要事。

要不是楚离如今仍掌握着大半兵权,手握玄羽卫,恐怕那蠢蠢欲动的柳家和一些不满她弑母即位忠贞先王的武将早就联手反了!

这一次她让老师前去扬州对柳家动手,恐怕也是出于这个考量。而今世道,能坐上王位不算什么,能坐下去才是本事。

“陛下。”

谢惊秋抵住她肩头,僵硬地勾起一抹笑,在楚离慢慢冷下去的眸子里,道:“柳家铜墙铁壁,八步散的确是杀人无形的利器,但依臣侍拙见,那柳家主谨慎多疑,怕是对老师闭门不见。”

“哦?”楚离笑笑,“那要怎么办?”

“美人计。”

谢惊秋突然环住她的脖颈,凑近楚离,吐气如兰:“陛下应该知道,柳家主自挂冠后便回到了扬州,在百姓眼里,她是乐善好施的菩萨,却很少有人了解,她背地里亵玩少男幼女,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这番话说得轻如浮羽,楚离听完,扣住纤瘦腰身的手却突然一顿。

她抬眸,就着昏暗的灯火,看着眼前脸庞青涩未褪的女子,眸底忽而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光泽,冶丽如鬼魅。

耳边一声轻笑传来,谢惊秋发觉腰间温热的手掌不老实地向上攀去,勉励压住脸颊血色,急道:“十年前,臣侍去过她的府邸,她便向老师要我作丫鬟,老师当时不知道她皮下的丑恶面貌,委婉拒绝了她。”

谢惊秋淡淡一笑,女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用指腹轻柔地点在楚离后颈,冰冰凉凉。

——是一滴墨。

“陛下。”谢惊秋清绝的眉目微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旋即显现,仿佛秋日深潭映出的无边月色,危险又暗含险恶。

她将指尖的墨色拿给她瞧,在楚离愈加阴沉的目光中,轻声启唇:“若这是八步散呢?”

“臣侍偷的了暗路图,亦盗的了病疫中被隐藏的名册。”

.

“王姐,你竟然让那谢惊秋去杀柳眠?”

正午艳阳天,楚阡高束起来的马尾在骑服映衬下更显英气,她潇洒坐在桌前,看着不远处悬笔在折子上勾画的楚离,蹙眉担忧道:“依谢顺常的样貌,如果以下人的身份入柳府,必被那老东西觊觎,你不担心吗?”

楚离没有抬头,批阅的奏折桌上堆积,却是被细致地分好,一丝杂乱也无。

她轻轻把笔放好,抬眸望着她,笑意浅淡:“担心什么?”

楚阡呼吸一顿,侧头沉下眸去。

良久,她低叹了一口气:“王姐,你向来不杀无辜之人,怎么这次......”

“不杀无辜,无辜非要入局。”

楚离起身走到殿门前,她乌黑的青丝全然被银冠缚起,耳鬓一丝碎发也无,王袍广袖,凤纹攀身,雪白的光落在她半边侧容上,光影流转间,眸中似乎毫不在意。

楚阡第一次觉得王姐如此陌生。

“走,陪孤去个地方。”

.

两人漫步登上一座高阁,下方看去,高墙围起的宽阔的土地上,十几个黑点在不断蠕动,极为奇怪,若细瞧,这才发现那是一个个正在练武的宫人。

“王姐,这玄羽卫禁苑我看都看厌了,连一块残砖在哪里我都知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身旁的女人皮笑肉不笑,视线睨着下方东南处的一块角落,高高的木台上,有两人在交手,说交手也不甚准确,楚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皮肉旋即一紧,暗道这简直是单方面的殴打。

楚离指着那个被打得节节败退的女子,轻呵出声。

“你瞧。”

“谢......谢惊秋?!”

楚阡拧眉,看清楚高台之上人的身份,眸光突然颤动了一下:“王姐,你我都知晓,这谢惊秋身体自小羸弱,不是个练武的苗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这样下去,都可能被生生打死。

也不知哪里来的沉闷心绪,她转头对着身旁的侍卫,冷声命道:“去!把下面高台上,那个连护臂都不戴的蠢货带上来!”

“身弱之人,不更应去练一练?”

楚离慢条斯理地屈肘靠在护栏边,她微微一笑,看着下方已经被打到在地的女人,明明那么狼狈,嘴角都渗出血来,竟然还咬牙看着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再次扑上去,心尖莫名一动。

“你......不觉得很有趣么?”她盯着长空中流动的飞尘,在炙热的气息中感到一种近乎愉悦的畅快。

“王姐。”

楚阡不赞同道:“谢惊秋......是惹您生气了么?”

楚离闻言,转头看着她,艳俊的眉眼染上几分显而易见的疑惑:“楚阡,这次前往扬州的事情,是她自己向孤提的。”

“既然是好计策,不妨去试一试。”

“可王姐你明明——”像是差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楚阡突然噤声,侧眸看向那已经复又跌在奄奄一息的人。

她轻声问:“什么好计策?”

“美人计。”楚离挑眉,指尖把玩的玉石也随之停住了。

“你——”楚阡:“王姐,不是王妹无礼,据我所知,王姐养在后宫的那几个侍人只是些摆件儿,除了这个谢惊秋,你怎么舍得......”

“诺大的王宫,一人的喜恶又算的了什么?”

楚离看着两个侍卫架着气息奄奄的女人慢慢走进,殷红若朱砂的唇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语气极为浅淡。

她素手抬起谢惊秋的下巴,看着那张被打得脸侧泛乌青的脸,眼眸里泛出一点奇异的光彩,低声道:“练了七天,连玄羽卫中最为下等的白衣都打不过,还要去扬州?”

“不过能坚持这些时日,孤倒是有些喜欢你这性子,只要留在宫中,锦衣玉食,孤保你一生无皮肉之痛,性命之虞。”

谢惊秋呜咽着吐出一口血。

她呼吸喘喘,浓密的眼睫已经被血糊住,由于长的白,暗红的血滴在她的脖颈处,反而带着些惊人的靡艳。

人在极端的疼痛里,求生、抚痛是本能。

“王.....上......”

她哑着嗓音,低着头,用几乎断绝的声音气若游丝地启唇。

“我要...出宫。”

不是奴,不是臣侍,是我。

楚离看着她笑,眼里是颇觉荒谬的讽意,她突然弯下身,凑到半跪在地上的谢惊秋耳边,帮她把散落的青丝挽到耳后,轻声道:“别以为孤不知,你仍有事情瞒着孤。”

谢惊秋虚弱地摇摇头,垂落肩头的发带都在动。

“我没答应。”

恐怕楚莫招引她所用的事情已经被这人知道了,谢惊秋低低笑了一声,对上眼前近在咫尺的视线,勾起嘴角,又重复了一句。

“......楚离,放我出宫。”

说完,谢惊秋阖上眼睛,蹙眉晕了过去。

这一声楚离,恍惚间让女人忆起多年前身为质子终得以回归永安那日,在西夏的那几年,她住羊圈,抢过马食,被王族的婴孩欺凌嘲弄,原本温润持重的性子大变。

凭什么她就要受这些苦难?

凭什么有些人平平安安,甚至还有母父相护?

那年昏死在破庙中时,耳边只有一声声楚离。当时她只觉得这个女娃娃真是大胆,看见腰上的玉佩名姓就敢张口称呼。

“谢惊秋。”

思绪回笼,楚离看着脑袋磕在自己肩头,呼吸微弱的人,垂下眼睫,侧眸对目含担忧的楚阡冷淡道:“放心吧,没死。”

.

崇云殿,昏暗的光线遮掩住上首女人的眉目,被摔碎的瓷器瘫在地上,周围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

“她还是不肯见你?”

孟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面前面容已经带了些怒气的女人,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阿宁,谢姐姐那样的人,应该不愿意留在宫中的。”

楚莫挥手屏退其余宫人,走到孟玉面前。

“听说清原一带又生了瘟疫,你我在那里乞讨流浪之时,见到许多病死的百姓。”她抬手整了整孟玉的衣襟,是温和亲切的模样。

孟玉却觉得害怕,她一下子抓上楚莫的袖子。

“阿宁,你不要再进行那件事了好不好?那些朝中的官员并非真心要帮你,如今嘴上相助,其实是柳家指示......把你当作傀儡罢了,朝堂里文官多数听命于柳家,武将中,陈将军驻守西北紫玄关多年,鲜少回朝,只对先王忠诚,而今对陛下姿态暧昧,刘景两位武将又厌王上弑母之举,背地里蠢蠢欲动,要不是陛下手握京军十五万和玄羽卫,这朝堂内外早就乱套了。”

楚莫失笑,点了点她的额角,冷淡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孟玉抿唇,低下眸子。“谢姐姐让我背给你的。”

“本王出生起便因失声之症被母皇厌弃,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她的。”

楚莫牵起孟玉的手,“现在病好了......阿玉,这么就连你也觉得我不应该抢那个位置呢?”

孟雨和她一同坐下,声音有些颤抖:“可是——”

“你信我。”楚莫对上她的视线,眼中含笑,“即使得不到想要的,她在上面也不该坐的踏实。”

她的声音飘渺而低沉,似乎十分笃定。

“阿玉......朝堂,快要乱了。”

.

雪下的密如鹅毛。

景阳门前,十几匹高头大马伫立在宫门口,上面的兵士门身披重甲,腰间系着玄羽卫玉牌。

“陛下...就这么让我走了?”

“不仅如此,你也不必长途跋涉,可以跟着运往江南的赈灾粮马前行,一个月就到江南,不过...”楚阡玩笑道:“若你觉得护卫你们前往的玄羽卫更可靠些,来找我也未尝不可。”

皮毛雪白的马匹肌肉健壮无比,看起来神采奕奕,楚阡坐在上面,姿态闲适地拉着大马,瞧着站在马前不可置信地谢惊秋,挑眉道:“你看起来怎么没这么高兴?”

“老师在清原生死不知,王上又高深莫测,是个人都高兴不起来。”

楚阡扑哧笑出声,继而哈哈大笑,十分肆意畅快。

她看着面前裹在玄色大氅里的美人,眨眨眼嘀咕道:“这是王姐的衣服?”

宫门前风大,谢惊秋没听清她说的,秀丽的眉眼被碎发遮了大半,张口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

楚阡冲她爽朗一笑,高声道:“谢顺常,快些上马,我们该启程了!”

城墙上,杜典事站在楚离身后,入目的王袍宽大,广袖玄黑绣凤,迎着朝阳栩栩如生,仿佛将要腾飞而去。

“王上,您这便让谢顺常走了?”

楚离笑笑,冷然的眼眸微微抬起,指尖放在面前,透过光影握住谢惊秋驾马的背影,似乎将人囚在掌心。“走?”

“也许罢。”

她蹙眉瞧着墙下渐行渐远的人马,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有些莫名烦躁的情绪,和那人当日说什么美人计之时一摸一样。

“陛下?”

楚离迎雪而立,入神盯着远去的人马看,睫毛和肩头都落了白色雪沫子,杜典事哎呦一声命人拿来狐裘,小心翼翼盖在她身上。

“陛下快回去罢,雪又大了。”

似乎被这一动作惊醒,楚离面无表情地夺过杜凝手中的衣带,利落系好,转身大步离开,冷漠的声音随着风雪传入杜凝耳中。

“什么破天气,下这样冷的雪。”

猝不及防被夺去分内事的杜典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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