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模样,与前世被他罚时毫无二致,咬抿一点下唇,低着脸,双眸盈盈泫泪,忍着抽泣,委委屈屈,可可怜怜。
顾临越唇角不由弯起弧度,失笑,抽走她手中的笔,画纸也齐齐推到一旁:“东宫之物一应皆是你的,何赔之有。”
尽管他如此说了,楚凝依旧不是很安心,觑着他,小声道:“瞧着……似乎很是名贵。”
顾临越拿过撕裂的画随意卷了两下,丢回画缸中:“倒也不是太贵重。”
她若高兴,将他一室的藏画都荡空也无妨。
他神情不见心疼,楚凝将信将疑,犹豫之下吸了吸鼻子,点头:“嗯……”
“眠眠若真闲不住,将这盘八珍糕吃了。”顾临越端过宫奴先前送来的糕点,摆到她面前。
楚凝摸摸自己肚腹,不久前方用过午膳,那道松鼠鳜鱼味道甚好,她便多吃了些,这会儿虽然还是饱的,却又不想负他好意。
她支支吾吾:“可我还不饿,夫君。”
顾临越看着她笑:“你还有不饿的时候?”
这意思好像她很贪吃,怎么都吃不饱似的,楚凝皱皱眉头:“夫君这说的什么话?”
“每夜都要吃一碗甜酿圆子才肯睡的,是不是你?”顾临越捏捏她鼻头:“贪嘴的小馋猫。”
楚凝也是要面子,磕磕绊绊嘴硬道:“我何时贪嘴了!那是、是口中汤药太苦,我才不得已要吃点儿甜的。”
“是吗?”顾临越好整以暇。
楚凝偏过头不理他:“……哼。”
“不说近日,从前……”逗弄她上瘾,顾临越原本还想再调笑她两句,一提及过去,后面的话语不自觉销了声。
“从前?”久不闻他后话,楚凝半是好奇半是嗔怪:“你可别乱说,休要趁我什么都忘了就欺负我!”
顾临越垂了眼,声音渐渐深缓:“从前,眠眠最爱我这儿的甜食,每回过来,东宫的小厨房便忙成一团,三五盘点心,也不顶你片刻钟。”
——瘦金的神韵半分没练会,吃食倒是日日不落下,你这是把孤这儿当安济院了?
上辈子她在东宫习字时,他便是这般又气又无奈。
“手酸了,我只歇一会儿……”她回回都眨巴眼睛向他保证。
在这方面,他尤其严厉:“半时辰就嫌累,你这字何时才能有进步?今日不临摹完这帖,不许再吃。”
发话罢,他径自将装着最后一块酥饼的玉盘搁到自己这一侧,离她远了放,她只好瘪瘪嘴,安安分分又练了一时辰。
“临摹完了!”她欣喜地放下笔,甩甩发酸的右手,献宝似的把临摹贴递到他面前:“你看看,可有进步?”
“确实比昨日好些了。”他随意瞥了两眼,便就敛回视线,继续翻阅手中的书卷。
见他不为所动,楚凝暗示:“那……”
他左手握着书卷,目不改视,右手淡定自若地伸过去,捏起最后那块酥饼。
楚凝舔舔嘴唇,正欢喜地伸手要去接,却见酥饼到了他自己唇前,慢条斯理咬了下去。
他吃东西一向斯文,细嚼慢咽,从不出大动静,十分赏心悦目,可这会儿反而像是故意挑衅。
说好临摹完帖子再给她吃的呢?
原来是戏弄她的!
楚凝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微微恼意加之些许委屈,忍不住嗔了一声:“顾砚淮!”
顾临越不紧不慢咽下口中的酥饼,手上还捏着剩下的,慢悠悠瞅她:“胆大包天。”
尽管意识到自己方才直呼了他表字,但楚凝心里头仍旧怀有不满,于是没吭声。
“叫什么?”他淡淡斜睨。
她拖延了会儿,不情不愿,又不得不闷声回答:“……太子殿下。”
顾临越薄唇轻微翘了下,语气仍一板一眼:“瞧瞧你书上落了多少酥屑。”
楚凝撇嘴,拿起手边一方帕子,磨磨蹭蹭低头擦拭,小声嘟哝:“午膳只吃了几口,都没饱……”
他却是听清了。
端详她须臾,问:“怎么不多吃点儿?”
她望向他,满脸的可怜样:“娘娘们胃口小,怕身子硕了陛下不喜欢,小鸡啄米似的吃些许便搁了筷,她们都停了,我哪好意思自己吃个没完。”
也不笨,不在东宫时还知道守着规矩不招惹事端。
顾临越不由淡淡笑了。
“偏偏你还断我口粮,嫌我吃得多。”楚凝眼含控诉:“我这年纪,还长身体呢,倘若饿久不长个子了,都赖你。”
他听得笑意泛深:“谁教你这般耍赖的?”
“本来就是。”她侧过身坐,不搭理了。
那半块冷硬了的酥饼被他回盘中:“这块凉了,等小厨房做出新鲜的,再救济你这只馋猫。”
说罢,他没去看她的反应,不必看,她必定眼尾弯成月牙,眼睛倏而亮了。
……
往昔情境幕幕回顾脑中。
想着想着,顾临越唇边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夫君笑什么?”楚凝怨尤嘀咕,怀疑他是想到事预备要嘲笑她。
“没什么。”顾临越笑,抬手抚过她颈后的发:“想到眠眠不比我,小小年纪还得长身子,多吃些也是应该的。”
楚凝抿抿唇乖下来,这便被他哄好了,高高兴兴咬了一口八珍糕。
好一会儿后,忽然听见他轻声一句:“叫一声,我的名字。”
楚凝带着疑惑抬起头。
只见他修长如玉的指尖点了点手旁那本字帖的落款。
楚凝刚咬了口八珍糕在口中,照着念时声音缓慢而含混:“砚……淮……”
在心里又默念了遍,她努力咽下,然后欢喜地仰起脸,嘴角沾着酥屑:“顾砚淮。”
原来他的表字叫这个。
她笑盈盈,对上他眼中的万顷深情。
这一声,恍惚韶光回溯……
-
奉元城,驿馆。
沈叙白到此地已有几日,期间,他以太子名义要了驿馆顶层最深处那两间屋子,一间自己住,另一间由九七日夜于门口守卫,任何人不许靠近。
整个驿馆都知晓沈叙白是何人,也知晓那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皆毕恭毕敬,好生伺候着。
另间屋里藏着谁,无人敢过问,驿卒只在第一日见屋前有血迹,私下猜测屋里的人是受了重伤,想来是身份不宜走漏。
直到这日,锦衣卫指挥使周霄奉圣上之命护送御医前来奉元城,与沈家二爷见了面,进了那间屋子,众人看在眼里,纷纷肯定了猜想。
住那里头的,定然是朝廷重要人物,须得好生护着。
当夜,月色冷冷寂然。
和锦衣卫的人换守后,九七没回屋休息,抱着剑站在廊外。
“不回去,怎么在这儿杵着?”沈叙白经过时碰见他。
九七回眸见是他,眉头皱着,没掩饰自己的情绪:“沈二爷,我担心殿下。”
沈叙白听得想笑:“他在东宫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
“我这都离开许多日了,不能在殿下身边护着,我不放心。”九七年纪不大,气派却是少年老成。
他的忠心,让沈叙白不由念及幼时见父亲与将士们出生入死的赤诚,可惜如今,人与情意,皆烟消云散,付诸流水。
沈叙白走了会儿神,拍拍他肩:“别担心,明予不日便能抵达京师,他的武艺,也不在你之下。”
“明小少爷?”九七感到意外。
沈叙白笑了笑,点头。
九七正要再说什么,屋檐倏地一道黑影闪过,他噤声,顿时提高警惕。
沈叙白当下也察觉到了,两人别有深意地对视了眼。
“快去歇着吧,明日你还需与周大人换守,别错过时辰,裴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难以脱罪。”沈叙白微微提亮了声。
九七颔首:“是。”
-
翌日,一封快马加鞭的密函悄无声息入了东宫。
“王爷命我等连夜赶往奉元城,取裴将军性命,属下半路脱身,其余人昨夜已达奉元城驿馆。”
东宫书房。
顾临越听罢死卫禀报,看过密信,不慌不忙丢进炉盆,信纸转眼便在兽金炭火的滋拉声中燃为灰烬。
“鱼儿上钩了。”
他眼帘微垂,遮住了漆黑的眸子和眼底冷意。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人撞开。
顾临越即刻瞥了眼一身黑衣的蒙面死卫。
楚凝闯进书房时,立于其内听命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她快步进来,绣花鞋踩在白玉砖面哒哒响,三两步到他跟前。
顾临越几乎是瞬息间敛了眸中凛冽的神色,换回平日温和含笑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恼成这般?”
楚凝不应话,只捏着拳头,眼睛红红的,站在那儿隔着一张书案含嗔带恼地瞪住他,却也无甚气势。
见这姑娘对自己怨念颇深的样子,顾临越不明所以,思索着猜道:“是我没叫醒你起身,一同用早膳,生气了?”
楚凝当他是装傻充愣,愈发恼了,气鼓鼓地跺了下脚:“你要与丞相府的女儿完婚了,是不是?”
不承想是她知道了皇帝赐婚的事情。
顾临越想说当然不是,然而当时他愣了短短一瞬,便被这姑娘截了话。
“若不是云萝听说了告知我,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楚凝半是气恼,半是委屈,质问着质问着,不禁哽咽了,声音拖出哭腔:“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要与别的姑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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