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

又过去一夜,她仍然没醒转,他寸步不离,日夜守着她。

一个月前,他凭着小眉钉里的定位摸进草丛,在一堆难民丛中找到了她,尤寐咬了一口他的胳膊,转头之际,她看见了他,急忙想逃,他追着她,她在他的怀里不断挣扎,她趴在地上,他拥住她,不想让她走,说道:“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他无法阖眼,不敢离开,时刻牵挂着她,细胡渣堆满他的下巴,间或几个护士走进病房为她注射舒缓剂,她成瘾厉害,舒缓剂能帮助她暂时渡过急性戒断反应期,解决身体上的戒断症状,使她短暂脱离生理上的痛苦,这阶段通常需要四周或更长时间。

他坐在她的床边,温柔地为她按摩,他将米粥喂进她的嘴里的时候,总会吐出来,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喝一口,慢慢喂进她的口中,只盼她能吃点进去,只求她能苏醒过来。

那日,他找到她,她神态痴呆,奄奄一息,多日不见,一身伤病,浑身渍烂,他第一次体会到锥心之痛。

她高烧反复,意识混乱,做着噩梦,说着怕语,他紧张地搂着她,每当她症状发作的时候,他比她还疼,他禁锢着她的四肢,不敢太用力,不敢不用力。

她发着烧,眼泪不止,身体一绞一绞的,手臂全是密密麻麻的淤青和密密麻麻的针眼,他心痛得快窒息了。

他终究没让一切揭过去,她还是知道真相,他不该放她走,是他的错,错得一塌糊涂。

他那样后悔,那样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看紧她,为什么要同她分手,为什么没保护她,明明想拥有她,为什么不抓紧一些。

这一场持续的追悔像燃烧不尽的炭,烫在他的胸口。

“寐寐……”

他喊着她的名字。

她的头发也不能留了,治疗她的医生告诉他,她迟迟没有醒过来,她似乎没有生的意志,只是死的决心。

这么靠营养液维持生命,再发展下去,她会变成植物人。

他想到,她会离开他,心中惊痛得厉害,他要抓不住她了,想到此处,他的肩膀不由发颤。

他坐在她的身边,伸手捧着她昨天刚被拆纱布的脸蛋,为了切除腐肉,医生建议给她做整容手术,原本腐肉横生的脸孔焕然一新。他疼惜的脸孔,哪里舍得给她动刀,为了救她的命,别无他法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她滚烫的额上,他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面颊,那冰冷苍白的面颊一点一点地冷了,一点一点地远了。

他吻着她手上结痂的疤,想唤醒她,她没有知觉,毫无醒来的征兆。

这种窒息的感觉传进他的心肺,紧紧锁着他,紧紧勒着他。

他要失去她了……

他怎能失去她,他吻着她惨白的唇、淤青的脖、泛青的骨皮、肿块的伤腿,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唤醒她,只求她醒。

她是比他自己生命更为重要的存在。

他还没来得及给她世间女子都拥妒的幸福,谁都不能带离她。

他陷入深深自责,一次一次懊悔,他吻着她,取悦她的皮肤,他努力吻醒她,她费劲心思攻坚克难接近他,没有他的允许,他不准她离开。

尤寐陷入噩梦,不停摇头,枕上浑湿,一片一片……

“寐寐!”

霍中浚的目光又喜又惊,凑头俯身,喊着她的名字。

一个月了,他急得慌。

高热下去,又烧回去,反反复复。

她梦呓几句,沉沉睡着,提着他的心。

月眉绕梦语声寒,天花板下骨尖凉。

霍中浚握着她的手腕,留置针还扎在她的手背,她症瘾发作,留置针就偏,她眼皮浑动,颊边、额际、脖侧爬出汗珠。她仿佛一朵深黑的丧花,花过而采则根色黯恶,黯恶又发作了,她呼吸急促,绞一阵,绞一阵,他俯撑着她的四肢,想将她从地狱塔下捂热,捞回身边。

那些黯恶之苗侵入她的身体,她在绝壁下苦苦挣扎,意识漂没,黯恶之苗溺其脏腑,她没入黯恶为奴,无法从缠杀的噩梦中醒转,神智溃成一滩烂粥。

霍中浚满眼痛楚,眉头愁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温柔地吻着她。

“…姐姐……”

霍中浚的喉咙似被她的语音撬开了,深深呼吸,从狂喜之中,极尽声力高喊医生。

“寐寐,你醒了吗?医生马上到。”

“姐姐……”

白大褂男医生戴着听诊器,走了进来:“我给她注射了相当份量的镇定剂。”

霍中浚坐在她的床边,听着医生的诊断报告。

“她可能会睡得久一些,她营养不良,受了很大的刺激。”

“瘾症是分很多种的,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太严重了,就要慢慢来观察。目前,最要紧的是彻底治疗她身上所有的病。”

“她什么时候醒来?”

“她患得不止一种病,这些病症,有些我也没见过。”

“她会醒来。”

“她的病情相当严重,她的身体非常衰弱。”

“你要治好她。”

“我当然会想办法治好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病人本身的意志,只要她求生的意志很坚强的话,醒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她双目紧阖,胸口痛振,抓着床单,试图抗拒着体内的翻涌,她失控地抖,指骨乱抖,血管似乎被捏成一只凶碎的兽,骑着她的思绪,驾驭着她,她微微启唇,剧烈地渴求着什么,那是对黯恶之苗的野蛮饥渴,曾经面色和畅得像清风一样的女孩,如今却变得狼狈不堪。

白大褂男医生摇头,遂离开病房了。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贴于自己的脸颊,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

于是,她那一双不由得剧烈发颤的双手掐住他的掌背,他激动坏了,他抓过她的双手与之紧紧交拢。

她凭着意志抵抗体内的凶兽。

他的泪洗着她的眉,那一行一行的泪,悄然而落,愈落愈多,愈落愈汹。

下一刻,她恸哭起来,哭声悲烈。

“…寐寐……”

他的双手攥着她的双手,他吻着她的泪,她的眼泪真要他的命,他自责不已,懊悔不已,她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愿意拿出自己的全部来换她醒来,换他替她承受痛苦,那上境神明能挽救她,换回她的平安吗?看

黯恶之苗绞得厉害,蹦起的青筋,一条一条,像吐丧的蚯蚓。

他拥住她,也是满容泪与汗纠缠而颤。

“……姐姐……求求你……别离开我……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你走了……我一个人…………”

他喊着她:“寐寐……”

她蛮抓着他,似一株即将断头的禾穗,那样抽着,濒临枯萎,紧紧磕他,扣抓他的手。

霍中浚失控地吻着她的颊,吻着她的鼻尖、唇角、泪窝、吻着她枯瘦的面容,哑声着:“我不过今天才请求你,我求你活下来,为我活下来。”

“…是我的错……我以为我的爱是你的负担……”

“你会活下来……求你活下来。”

他祈祷着,以他的残命来换她的生机,将他怎么样都行,她该活下来。

她体内的黯恶嗜她的筋,在她体内叫嚣,她不受控绞,一串一串的泪,一串一串的汗,爬满被褥。

他的视线里起痛,枯瘦的鼻梁,凹陷的颧骨,他吻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满天繁星下的山峰,垂在天边的云,尤然的身影隐约可见,尤寐在梦里抬手抓她,喊着她,求她留下,尤然纵身一跃,跃下山渊,尤寐剧烈一嚎,呆呆看着前方,那支撑她精神的柱子折了,系着她思念的绳子断了。

“寐寐…!”

他吻着她身上的疮,肩膀剧烈得颤动,他惊痛地搂着她,将她搂进怀里。

她面青唇白,双腿都是洞,若晚救几天,就连身体里的骨头都开始黑了,她整个人如同一具苟延残喘的骷髅,正被堕入拔鼻地狱,他那止不住的泪水,染透她的衣襟、前胸、掌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快被她的高烧吞噬,崩溃,俱碎,无助……

“我有幸匹配了你,你向我保证,你会活下来,你会活下来。”

他拼命地搂着她,他以唇扣着她的嘴巴,不敢紧咬,他搂着被绞的她,她在他的臂弯里喘颤。

他温柔地唤着她,她绞痛得厉害,齿出血渍,他不管不顾地紧紧吻着她,她高烫的身体,那细软的脖子似乎撑不住她的头颅,眼窝溢出更多的泪沫,一滴一滴钻进他的脖颈之下,爬进他的心孔,烫珠袖着痛,她根本控制不住身体,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嘴角终松开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他浑身止不住的颤。

他记不清多少次了,它们的根系连在一起,往前进是越绞越厉害了。

他搂她入怀,她歪靠在他的肩头,他目光浓浓的忧,眼底寡助到了极点。

他贴着她,忧怕起来,她的身体一半冰凉一半滚烫,似有无数的瘾虫在她体内决裂而出,不让她逃散。

“…寐寐…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我以为……我放手…………你才会幸福……”

“……对不起……你睁眼看看我……我来代你疼……我来替你疼………”

他热泪直流……

他捧着她苍白的面颊,吻了又吻……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别用死亡来惩罚我…………”

他近在她的脸前,捧着她羸弱的身体,不准她的生命裂出缝隙。

一阵一阵的绞状就没停过,他的心底震不住痛,一声一声地喊她,她闭眼的样子揪着他的心,他拼命吻着她,吻去她的泪,他吻着她的面孔,想为她冰冷的面孔敷上一层温度,他脑中剧痛袭来,泪水押着他眼中的红丝……

他吻着她岿然不动的睫毛、嘴唇、眼尖、他吻着她脸庞上的每一个角落,就要吻醒她,又怕吻不醒她,为什么吻不醒她呢?她心底有没有他的位置?这也没有关系,只要她醒来,醒来就好……

他轻轻拂去她颊上的泪,他黯然地坐在她的床边,温柔地跟她说话……

她脆弱的偎在他的怀里,他抚着她的手腕,那滚烫的体温,那不退的高烧似火焰灼烧他的心肺,他低下头,轻轻啄着她的额头,不管多久,他永远不会放弃她……

霍中浚的肩头剧烈地颤动,想起过去的事情……

“所以,那个女人的生命无所谓吗?……哥……你养的那个女星烧炭自杀……她在手术室抢救……就算她醒过来……她也不会缠着你了……。”

“………………分手要干净……别说摘掉她的一块肉…那都没关系……她的父母能得到好多钱…你情我愿……怨不得我……”

“她还有家人,她家人也不会同意她伤害自己的身体……哥……你清醒一点………”

“…哎……别人的生命……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弟……我的事……可不能让爸妈知道……能用钱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霍中浚带着无尽的悔意搂紧她,陷入悔海………

“你加我微信啊,你睡不着,我可以陪你畅聊,随便聊。”

“你失眠了,我们夜跑呀!”

“你想聊什么都行呢!”

“你需要人陪吗?”

“我刚才看到你看我。”

…………

…………

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可能明天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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