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绮抬脚想跟上去，看看书生又要做些什么，却和愁姬出门那时相同，被无形的力弹了回来。看来，控制着化境的人，有意限制着她们所能够知道的内容。

也罢，多半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

沈念绮回身看向燕支雪脖颈出盘着的小竹叶青，它尾尖扬起又放下，似乎很是焦躁不安。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燕支雪没注意沈念绮的目光，他闷看了半日，对书生所行所举甚为不满，接道：“那书生多半要作怪，信笺是写给音修大哥的，可他们无冤无仇，为何好端端要去害他？”

愁姬站在火海之中，紧攥着拳头，气得直抖：“混账东西，我早知道他嫉妒心重，每天村头闲来无事编排修士们不是好人，没想到……他竟然弄出那么大阵仗来诬陷人！我说那日以后，听外人说起村子……说什么是那人误入魔道，放火烧山，屠戮村民，原来全是他干的好事！！”

沈念绮和燕支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劝也不是，助也无法。愁姬骂完一通，见她们俩在身侧手足无措的呆样儿，稍稍平静下来，说清了事情的经过：“我喝完药后，失去知觉，是被周遭大火热醒的。等我拼命爬出门外，只见到婆婆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有几个来救火的人，见到我趴在地上，婆婆在旁边咽了气，便发疯似的要来杀我，说我是为祸人间的妖孽。”

燕支雪没忍住，嘴快道：“整天就知道同党伐异，哪天还真做恶人去，看不把他们狠狠收拾一顿。”

他像是在为愁姬，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收拾了。”愁姬垂目，她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是赶来的音修误杀了那些行凶未遂的村民，还是自己拿起神像将他们砸了个头破血流。

几名先前眼熟的修士来到了起火的中心，想要帮助村人，可没过一瞬，有人大喊“不要信他们，他们杀人了！”，引起骚乱者，正是拖着李大汉尸体的书生。

修士们面面相觑，疑惑不解，此时唯有余笙不在他们身边。

“余大哥的魔毒……难道还未解干净？”

女修拿着法器的手微微颤抖，她不信正直善良的余大哥会滥杀无辜，可她又在剿魔时亲眼见过，中了魔毒的修士，是如何不受控制，将自己的同袍残杀殆尽的。

“不可能，阿笙哪怕自断两臂，也断不会残杀弱民。”稍显冷静的修士定神，示意他们应该先帮村人灭火，再另做打算。

“小柳儿去找余大哥了，我们——幺妹！身后！”

女修急火攻心，丢下众人往书生那边跑去，要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余笙在何处。

他们在边境地带遭高阶魔修偷袭，九死一生才勉强逃出，余笙为了保护她，更是身中恶毒。众人待在安全地带调息时，他却脸色忽变，甩开正在为他疗伤的言柳，要来此村落救人。

众人无奈，生怕余笙在中毒的情况下遭到什么意外。一齐跟着余笙往村落来，等到了隐竹居，余大哥寻人不见，只在书案上找到一封素笺，看完后御空急飞，不知往何处走去。

她记得这村里会写字的人不多，而今这书生大喊“修士杀人”，必定是与余大哥有牵连！

李大汉的家人本就无法接受他的死亡，又见女修形单影只冲上去要害书生，拼了命地拿锄头敲过来。女修内息未稳，防之不及，整个人扑在地上，半晌未能起身。

书生不知道对着李大汉的家人说了什么，那家人疯了般，像是饿狼凶兽，冲上来要至女修于死地。

修士们哪能作壁上观，各施法术，将暴乱的村人制住。村民先前被救时，对他们的力量感恩戴德，可如今，个个眼中冒火，恨不得生啖其肉，饮血抽筋，将他们挫骨扬灰了去。

场面愈发混乱，喊叫声从焦虑变为惊恐，修士们用移形换影逃走，一名村人的刀捅到了另一人身上，鲜红的血汩汩流下，书生趁乱又喊了声“被妖术所控！”，不明就里的村人头脑昏昏，信以为真，开始乱砍起来。

【言柳……】

沈念绮隐约感知到一丝邪气，纵使火势炎炎乱人神智，纵使书生巧舌如簧能蛊惑村人，修士们也不该……加入到混战当中。是八喜神的神威在起作用，非正非邪，若是一定要对其下定义，便是“混沌”。

不知打了多久，村人一个个倒下，被他们包围着的中心，赫然出现那名爽朗狂傲修士的身影，他双目赤红，拿着引以为豪的灵门仙剑，直直往村人身上砍去。

【本来大家受了重伤，魔气入体，现如今又碰上了这说不清的倒霉阵法，啧。真不知道是哪里碰的巧，所有事情赶到一起去了。】

言柳不忍再看，转头过去。

沈念绮注意到脚下，血迹蜿蜒开来，如同有自主意识般，逐渐长成了歪歪斜斜的字符。

……阵法？

沈念绮唤起青莲剑意，急着往上空飞去，可惜化境是提取主人公的记忆制成，她无论如何操作，也无法往上空挪半步，受视线范围的约束，她无法辨认血迹形成的具体内容。

往四周去看，以村子路口处立着的小请神台为中心，扭曲蜿蜒着的血迹拧在一起，交织着往外铺开，似乎要笼罩整个村落。

沈念绮暗道不好，若是书生设下的阵法，多半是请神妖阵，一旦以灵力催动，整个村子里的活口都将成为阵法的祭品。

但是……二哥的书是胡编乱造的，沈念绮想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竟然真有人为了不知真假的东西，将一个村子的人都纳为活祭品！

等等，沈念绮心下忐忑，该不会用来催动阵法的灵力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很厉害吗？湘妃笛，好一个湘妃笛，传说中能操控人心的上古神器之一啊！”

余笙飘然而至，吹奏着用来清心去魔的乐曲，皱眉看着身下的尸山血海，捏紧了手中的笛子。

他见昔日好友疯魔般挥剑，加紧了吹奏，祈祷着好友快些恢复清明，哪怕之后要用全部的命数修为去赔罪，他也甘愿。

书生见计划被打乱，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喊完话，又仰天大笑起来：“此情此景，你倒是施展仙术，让他们这群蠢蛋平静下来啊？让他们不要自相残杀啊？仙家，你怎么不吹大声点笛子啊，是怕自己做不到吗？”

果然，书生想用音修的灵力覆盖整个法阵。

沈念绮无比能理解此时的余笙，她看着左明云屠尽师门，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当真是噬心挠骨。

阵法如同空碗，只要有东西装便可，它也不管注入的是正气、邪气，照单全收。音修越是想救更多发狂的人，愈是扩大灵力范围，愈是正中书生下怀。

与此同时，音修催动自身绝大部分灵力去演奏湘妃笛，他体内残留着魔毒便只有稀薄的灵力去压制，加上他忧心愁姬的安危，乱了拍子，差点被魔毒反噬，吞掉全部神智和修为。

余笙一口鲜血呛出，血迹里生出些黑乎乎的黏稠物体，堵住了湘妃笛的音孔。

是八喜神的分身。

“哈哈哈哈哈！蠢货，全都是不如我的蠢货！都被我骗了……都被我骗了！”

大量的鲜血从音修的七窍流出，与之伴生的，是星星点点的黑色污渍，自那黑色污渍中，缓缓蠕动出八喜神的众多分身。余笙感到灵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了个干净，从空中跌落，狠狠摔在地上。

书生狂喜不已，丢下李大汉的尸身，慌忙去捡八喜神的分身塞入口中。

“好恶心。”燕支雪狠踩了几下离自己最近的分身，愁姬正憋着气没处撒，见燕支雪去踩八喜神，便踢他一脚。

魔气残留，音修和那名修士痛苦不已，村人死伤遍地，血红的符文爬满整个村落。

徒剩一片地狱景象。

言柳扶起倒在地上的音修，修为弱于他的那位剑修已经因魔气爆体而亡，她封住余笙几处命门穴位，看了眼一旁四肢僵硬，嘴里塞满黑色小触手，窒息而亡的书生。

“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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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如枯草的女子，扶住自己，摇摇晃晃地往竹林走去。

“汝……即为召吾神智之人。”

“我不是……”

她强打起精神，抛却了身后的火光，满心满眼只有去往那片绿意所在之处。

“以人血为引，以肉身为饲……”

“汝……即为被吾选中之人。”

女子猛然间反应过来，四处去寻声音来源，对着天空大喊：“等等，你是八喜神对不对？可不可以救救他们，求求你，救救大家，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

说着说着，女子冷静下来，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包裹着一颗洁白小巧的牙齿。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求，也不会有什么死而复生的好事。

她还要找到音修，与其凭借那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不如再坚持一下，竹林，就快到竹林了。

化境变换，眼见着就要到最终章，沈念绮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丝毫没有揭明真相的快感，结合言柳之前那些奇怪的言语，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念绮等人站在竹林里，言柳扶着音修半倚在竹上，解了他的穴位，正取药要送入他口中，“先把这个吃……”

噗呲——

音修的手动了，那只长着尖锐指甲的手，贯穿了言柳的左胸。

言柳吐出一口血，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嘴角血迹，神色不改：“吃。听话，余大哥，吃下去就好了。”

那只手缩回来，在她胸腔中搅动。

“我的心脏不在这里。”她不知为何，轻笑出声。硬是强行将丹药捏碎，塞入余笙口中，一掌拍过去为他输送灵力。

良久。

风吹竹叶，言柳用帕子擦去余笙头上的汗水。

音修努力挣开眼睛，看了眼言柳身上未愈合的伤口，整个人又沉了下去，闭目嘶哑道：“杀了我。”

“不杀。我带你回百药谷，师父能救。”言柳理好音修身上的衣物，替他收起湘妃笛，准备背起音修。

“至少让我……保持人身，死……”

音修的声音逐渐小下去。

愁姬眼中最后见到的，便是言柳背着那人离去的场景。

……

“再往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愁姬想，左不过是自己吞食了八喜神，又或者是祂侵蚀了自己，却压不过她的神智，误打误撞占据了主位，成了新的伪神。

“只记得，我还要找到那个人……我还有很重要的话想亲口对他说。”

沈念绮听身后燕支雪“哎哟”了一声，令她毛骨悚然的小动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灵力流动。

“是吗，可惜了，”言柳转动手腕，朝愁姬微笑。“呼，好不容易恢复了人身，来吧，要杀要刮随便你。”

言柳从储器里摸出湘妃笛，往愁姬扔去。沈念绮眼前闪过系统界面，她看也不看，立即去拦言柳，却被言柳先一步捆住，对方依旧还是那副轻松潇洒的语调：“多谢，沈家妹妹，你的储物镯里好东西真是不少。”

抢我镯子里的东西，原来是这个原因！

沈念绮暗道不好，之前几世轮回里，她买了无数奇物异宝，一点都没想起来她的储物镯里，有捆仙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