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伯克说过的一句话让哈尔回味良久——她说北谷是个令人恐惧的地方。他听那些□□分子讲了许多故事,以至于每次坐进矿井的吊笼,他都会吓得浑身发抖。在哈尔负责的矿井区域,有个名叫赵的韩国人,头发卷曲,眼睛细长,是个“绳索骑手”,负责牵引长长的矿车列车,这些列车被称为“车列”,在主要的矿道中穿梭。
“绳索骑手”这个名字源于他坐在连接绳索的沉重铁环上。他邀请哈尔与他同坐,哈尔接受了,这让他冒着丢掉工作和受伤的危险。乔捡了些他认为是英语的词,偶尔还能让人听懂一两个。他指着地面,冲着火车的轰鸣声大喊:“大灰尘!”哈尔看到地面覆盖着六英寸厚的煤灰,而在那些废弃不用的旧墙上,人们甚至能用煤灰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爆炸!”绳索骑手说道。当最后一节空车被调进工作区,他等着装满车准备返程时,他费力地比划着解释自己的意思。
“装车。砰!炸得像地狱一样!”
哈尔知道这个地区的山间空气以干燥著称;现在他明白了,这种对世界各地病人都有益的特质,对那些为病人取暖而劳作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巨大的风扇将空气吹进矿井,带走了每一滴水分,使得煤灰变得又厚又干,以至于装煤铲的摩擦都会引发致命的爆炸。于是,这些矿井造成的死亡人数是全国其他矿井的数倍。哈尔回到营地后,晚上和一个赶骡子的工人蒂姆·拉弗蒂聊天时问道,难道就没有解决办法吗?蒂姆说有办法——法律规定要给矿井撒上“土粉”;他记得有一次,有“大人物”来视察,视察前就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撒粉行动。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撒粉用的设备不知被藏到哪里去了,也没人再提撒粉的事了。
防范瓦斯的措施也是如此。北谷的矿井尤其“瓦斯多”,在那些古老的、错综复杂的巷道里,能闻到一股臭味,仿佛全世界所有谷仓里的臭鸡蛋都集中到了一起;而这种硫化氢气体,还是矿工们要对付的最不危险的气体。还有令人恐惧的“窒息性瓦斯”,这种气体无色无味,比空气重。在松软油腻的煤层中掘进时,就会打开这种气体的气囊,人一进去就会窒息。那沉积了无数岁月的矿渣,正等待着命中注定的牺牲者。有人干活时会打瞌睡,要是他的“搭档”或帮手一时不在身边,哪怕耽搁片刻,那人就完了。
还有更可怕的“瓦斯”,它可能会毁掉整个矿井,造成数十甚至数百人丧生。为了防范这些危险,矿井里设有一名“防火工”,他的职责是巡视矿井,检测瓦斯,并确保通风道畅通无阻,通风机正常运转。“防火工”应该在清晨进行巡查,法律规定,在他确认一切安全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下井工作。但要是“防火工”自己睡过头了,或者喝醉了呢?因为这种原因而损失成千上万的美元,实在难以接受。所以有时人们会看到有人被命令下井,他们一边嘟囔着一边咒骂着下去了。不出几个小时,其中一些人就会因头痛而倒下,求着让人带他们上来;而矿长也许不会让他们上来,因为要是放几个人上来,其他人就会害怕,也想上来。
就在去年,还发生过这样一起事故。一个年轻的马夫,是个克罗地亚人,一边和哈尔坐在那里吃着午餐盒里的东西,一边给他讲了这件事。第一批下井的人,闷闷不乐地抗议着,坐进了升降机。不久之后,有人取下了一盏未加防护的灯,接着就发生了爆炸,那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炸毁了。有八个人丧生,爆炸威力巨大,以至于有些尸体被卡在了井壁和升降笼之间,不得不把他们切成碎片才能弄出来。哈尔的消息来源发誓说,这都是那些日本人惹的祸。他们根本就不该把日本人放进煤矿里,因为就算是魔鬼也管不住一个日本人不偷偷溜出去抽烟。
于是哈尔回忆起北谷是个令人恐惧的地方。要是这些矿井的旧洞穴能开口说话,那该讲出多少故事啊!哈尔回望着那些成群结队去劳作的人们,心想,据政府的统计学家说,每千人中就有**人会在一年内死于非命,还有三十多人会受重伤。而他们自己比政府的统计学家更清楚这一点,可他们还是去干活了!想到这里,哈尔回味良久,心中充满好奇。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人们从事这样的工作?是责任感吗?他们是否明白社会需要煤炭,总得有人去做这“脏活累活”?他们是否憧憬着一个美好的未来,认为自己的辛劳终会带来辉煌?还是说他们只是愚人或懦夫,盲目屈从,因为既没有智慧也没有勇气去反抗?好奇心驱使着他,他渴望了解这些沉默而坚韧的队伍,他们世世代代将自己的生命交由他人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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