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风正在一遍遍思索,是啊,法制为基础,变法强国以后,为何偌大的大秦二世便亡?
容长脸的男子见他犹豫不语,心里一阵解恨,都怪这穷小子之前胡搅蛮缠,害他在相国大人面前丢了面子。
如今他出仕机会渺茫,还平白败坏了名声,男子恨不得生啖霍惊风血肉。
“我当阁下有多厉害呢,到如今却辩不过一小儿。看来,阁下之前皆为诡辩,山村野夫之语,闻之则令耳脏污!”容长脸男子站了起来,朝霍惊风嘲讽道。
在坐诸位皱了皱眉,这容长脸的男子应是对自己方才丢脸的事怀恨在心,可霍惊风所言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哪里就能被这般随意折辱了?
霍惊风并不理会这样的人,他只看着自己身前刚刚有他腰高的林璇道:“林家小郎君果真尽得林祭酒亲传,学生认输。但学生心中,仍觉得法制为道,变法势在必行。”
他面色并无何羞愧之死,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堂堂正正之语让心生好感。
这人既能承认自己的短处,又能坚定自己心中的立场不动摇,不折风仪,虚怀若谷,足以当得名士之名。
“先生既有自己的道,便可凭一腔孤勇前行,中途若能取长补短,便能日臻完美。”林璇弯了弯唇,精致稚嫩的眉眼一看便是钟鸣鼎食之家精心养出的人。
霍惊风容色温和不少,他垂目朝林璇林璇一笑:“承小郎君吉言。”
容长脸男子见他们二人和乐融融,不由冒出一种被忽视的窘迫与羞恼来,他脑子发热正要发作之时,上首的吕谅突然朗朗一笑。
“今日论道,各位风采卓然,学识渊博,让本相心驰神往。”
雪色的帘子被侍从挽起,吕谅缓缓从折桂亭走出,目光直视容长脸的男子:“只是这论道之地与这位先生不相符合。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不同道,先生不若先一步离开?”
吕谅笑意浅浅,连嘴角弯起的弧度也没有丝毫变过,但他周身威压却让人不敢小觑。
容长脸的男子知道自己惹了吕相国的厌弃,在坐论道之人皆用嘲讽的目光看他,甚至有人劝他快些离开。
这下他在世家士林中里子面子全都丢了!
男子面色涨的通红,他急急转身,狠狠撞了下霍惊风才掩面而去。
不过一个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人罢了,吕谅并不关注,他垂目看着林璇,见她扎着圆髻,仰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其中无甚惧怕的意味,吕谅心里不由对她更喜爱了些。
“你便是无愧之子?”吕谅笑着戳了戳林璇的圆髻,“你今年几岁了?”
林璇弯了弯唇:“回相国大人的话,小子今年八岁了。”
“八岁稚龄,却能以一张巧舌,一颗慧心舌战各位士人且立于不败之地,你阿父把你教得甚好。”吕谅看了眼林知非,“昔日有甘罗十二拜相,今日有你八岁论道,此可谓英雄出少年。”
林知非眼里全是骄傲,嘴上却忙不迭的谦虚道:“相国谬赞,犬子不过运气好罢了,哪里比得上在坐的诸位俊才。”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里就是觉得和自家女郎比起来,在坐所谓的俊秀便不值一提了。
吕谅惜才,怕小儿夸多后易伤仲永,又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侧目看向霍惊风,不再把关注点放在林璇身上。
“阁下乃尧城郡之人?”吕谅看向霍惊风的目光并不温和,反而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锐利。
吕谅辅佐未及冠的陛下时,呕心沥血,忧国忧民。待陛下长成他又痛快还政,半点不留恋权贵,到如今又甘愿来卫国贫困之地,这样的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吕谅在士人百姓中素来风评甚好,霍惊风也目露灼热的崇敬,但他仍不紧不慢回道:“学生正是尧城郡安县人。”
吕谅满意点头:“阁下才气满满,又不恃才傲物,是难得一俊才,只是刚过易折,心性之上还需多加修炼。”
霍惊风眉间锐气敛了许多,他垂目乖顺道:“多谢相国教诲,学生定铭记于心。”
林璇心里啧啧称奇,刚刚这人如同出鞘的宝剑一般,风华湛湛,锋利逼人,如今不过被吕谅说了两句,就变成了一把不出鞘的剑,低调而谦逊。
霍惊风暗地里看向吕谅的眼神太过炙热,像是看到了绝世美人一般,但事实上吕谅已经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子了。
林璇打了个寒颤,心里对面不改色吕谅充满了敬佩,至少她是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眼神的。
吕谅适应良好,他淡定地对在坐之人道:“今日本相见到各位秀才实乃惊喜,不过如今尚有一事需本相去办,诸位接着论道,本相先行一步。”
他没去看那些世家子惋惜的神色,只看向林知非和霍惊风:“此事与无愧有关,这位阁下也需作陪,还请尔等随本相同行。”
林璇怕自己打扰他们,正打算告退时,不防被吕谅牵住了手,她疑惑的抬目朝他看去。
吕谅和蔼一笑,目光里有些精明:“我喜爱小郎君,你也一同来好了。”
林璇乖巧的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
一路踩过碎金般的桂花,到了折桂山后一处静僻之处,吕谅才拉着林璇坐下。
“无愧同这位阁下也坐。”
林知非和霍惊风坐下,吕谅才慢悠悠的说出自己的打算。
“前几个月日日下雨,卫国涝灾严重,百姓所收米粟比往日少了足足三四层。锦城、黎城二郡勉强能渡得过去,可怜的是其他几郡,百姓有的日日吃糠皮,交了税后,甚至有的只能挖野菜充饥了。”
霍惊风心酸道:“学生自安县而来,所见百姓无一不面黄肌瘦,着实可怜。”
吕谅叹了口气:“百姓日子苦,前不久你们尧城郡郡守因贪污渎职而关押收牢,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相身边又无可用之人去任尧城郡郡守一职,所以才想到了折桂论道。”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尧城郡地处偏僻,一向贫苦,除了官员镀金时偶尔回去任一年半载的职外,几乎也无人愿意去。
如今空了郡守一职,正合适林知非去上任。虽说地处偏僻,行路艰难了些,但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在乱世之际便成为优势。
林璇朝林知非天真的笑了笑,眼里却写满了:父亲快自荐!快自荐!
吕谅放佛知悉了林璇的心里,他看着林知非,目露期待:“我信无愧之才可担尧城郡郡守一职,只是尧城郡艰苦 贫困,不知你可愿去?”
林知非敛袖起身,拜到:“下官得相国厚爱,自是愿往尧城郡,为百姓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不想待在这所谓的国都里,享用着好米好肉,耳边听着所谓君子之道应该如何如何,他如今只想切实的让一方百姓有一日能不因饥荒而死。
“好,我果真不曾看错过你!”吕谅一脸动容的扶起林知非,“尧城郡贫苦异常,也只有无愧才把这当做厚爱,若是他人,只怕要因此事同我结仇了。”
“不瞒相国,就算没有相国举荐,无愧也早有心去地方上了,若是不去,心也难安。”
吕谅是林知非老师的好友,虽然林知非的老师已撒手人寰,但他这弟子倒是收得好,教得好。
“不过,据我所知安县县丞今年任期已满,再过不久便会调去他处,这一县丞之位,也算空了下来。”吕谅苦笑,要是在其他地方,莫说一县丞了,就是一个小小的空缺,也有大把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谋取。
只是这地实在太穷了,稍有学识手段的,大家都一门心思想要往锦城、黎城二郡发展,其余人想要任职的,无一不是想着要从本就已经不堪负荷的百姓身上再搜刮些民脂民膏的。
既来之则安之,吕谅有心整治卫国,便在任命父母官时,决不马虎。他之前还担心此处空缺找不到合适的人,直到霍惊风的出现,他才眼前一亮。
“安县的情况,再没有人比霍先生心知肚明了。”不知不觉间吕谅对霍惊风的语气已经改变。
霍惊风谦逊道:“家乡之事,学生的确略知一二。”
“如此再好不过。”吕谅满意笑道,“既是你的家乡,本相若是推举你为安县县丞,在林祭酒的率领下,你可敢一试?”
县丞官衔比起其他官衔可以说小,但它又是很大的,因为关乎着一方水土的百姓。
之前的县丞只管自己的乌纱帽,压根不管百姓,如今他要调走,对安县也是一好事。若是他任县丞,不说远的,只说开了县丞府的粮仓接济百姓,他还是能做到的。
霍惊风拜道:“学生愿意一试!学生一届白身,得此知遇之恩,当以全力以赴而报。”
吕谅点头:“那我明日便上疏王上,举荐你二人。”
“多谢相国。”霍惊风和林知非起身朝吕谅一拜,看清他眉目略疲后,两人贴心地告退。
临走前吕谅再次笑着摸了摸林璇的头,朝林知非道:“我颇喜欢你家这小郎君,待你有空,可经常带去我府中玩耍。”
“定会来的。”林知非对林璇道,“阿璇快和相国道别。”
吕谅看着林璇,笑眯眯道:“我年龄大了,按辈分你该唤我爷爷。”
这也算抱上大腿了,林璇从善如流的行了一礼:“阿璇先行告退,来日再去找爷爷玩。”
吕谅笑着摆摆手,等他们走后,他才冷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便不要躲躲藏藏!”
桂花树后,一片玄色的衣角随着来人的动作,轻轻动了动,然后那人露出了身形。
看清来人,吕谅起身,一脸讶异地问:“殿下怎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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