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璇沉默片刻,才问卫恒:“如此说来,殿下怎知王后娘娘会来救您呢?”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万一这次就是王后派人动得手呢?
卫恒不过六岁稚龄,纵使他与这个年纪的孩子相比显得更加持重沉稳,但林璇还是轻易察觉到他已经绝望。
他不是不怕的,只是口中还宽慰着她。
“王后会来的,毕竟你被恒牵连进来了……”
林璇之父官拜祭酒,是卫王宠臣之一,他们不会放任林璇丧命于此。
卫恒维持着这薄弱的侥幸感,可是他的身体在发颤,他在害怕。
林璇叹气。
看来,卫恒也是不信王后会来救他。
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今他心里那些尚存的天真,让他自欺欺人。
不等林璇说些什么,旁边却有人声隐隐传了过来:“此事我不同意!以那两个小儿的身份,足以让我等钱财具足,另投他主!这好过受许姝差遣,留在这乱糟糟的卫国强!”
“闭嘴!”
隔壁冷斥了一声后,声音渐消。
卫恒之前还想要许姝来救他们,如今却被打脸了。
要他命的人,就是他的亲姨母。
林璇看向卫恒,发现他眼眶发红,干裂的嘴唇无一丝血色。
过了片刻,有滴泪从他微上扬的眼角滑了下来,消失不见,他眼下那点小小的泪痣,平添了些脆弱感。
卫恒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并非愚笨,只是他遭人冷待太久,偶然从许姝处得到半丝暖意,他便下意识牢牢抓住,以此来欺骗自己:也是有人愿意待自己好的。
只是如今撕破了表面的掩饰,内里鲜血淋漓的伤口却是越发疼痛。
原来,王宫之大,他的母亲抛弃他,他的父亲厌恶他,他的姨母要他的命,侍从也无一人看得起他。
天下之大,独独无他立锥之地。
卫恒年幼,却尝尽万般心酸。此时他无甚求生意志,只是对无辜牵连进来的林璇感到愧疚。
林璇察觉到卫恒死气沉沉,似是无求生之感,便隐隐有些心疼。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要是在她的时代,便能安稳的长大,日后成为社会的一部分。无论是平凡还是伟大,都能好好的活着。
肩上有了暖意,卫恒身体一僵,侧目才发现是那位林小郎君艰难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那模样很像以前他在王府中见过的一只奶猫。
卫恒眼眶一热,哽咽道:“林小郎君不恨我吗?”
他害得这人马上要折戟于此,她却如此温柔的还安慰自己。
“无心之失,再说恨不恨也是无用。”林璇冷静道,“如今,只能靠你我二人逃出生天。”
卫恒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他看向同自己一般大的林璇,觉得她过于镇定。
林璇想要说些什么,恰巧此时大门被推开了。
三个着深衣的男子正往此处走来,为首之人提一柄出鞘的利剑,眼里有浓重的杀意。
他嗓音无甚起伏,口音却有种独特的韵律:“既然醒了,那便死吧。”
卫恒想要护住身边的林璇,却被身上的绳索捆得太紧。他焦急的喊:“吾乃卫王唯一之子,尔等杀我,不怕被举国通缉吗?”
那人眼神毫无波动,直接向着卫恒提剑刺去!
眼看要冷锐的剑尖要刺到卫恒身上,林璇忍不住大喊:“等等!”
她嗓音有些大,使得提剑之人停顿了一下。
林璇抓住这一刻的停顿,压住害怕,语速飞快:“阁下乃卫国之人,可知若是杀了卫王唯一之子,卫国将人心大乱,血流不止?”
为首之人眼里有一丝细微波动,他的剑停在半空,离卫恒只有两拳的距离!
幸好赌对了!
若是她慢了一点,如今的卫恒已经是个死人了。
林璇屏住呼吸,任由为首之人打量,身体根本不敢动一下。
为首之人视线打量林璇片刻,语气平淡:“你怎知我是卫国之人?”
林璇道:“小子初至卫国黎城郡,偶然听到卫地人方言,觉得其中韵律独特,听之难忘。小子听阁下言语间隐隐有几分这样的韵味,故而做此猜测。”
看来还真猜对了。
幸好她对语言学方面有所涉猎,所以听觉敏锐了些。
林璇不等那人说话,接着道:“小子乃卫王随行官吏林祭酒之独子,家父家财万贯,若阁下放我一条生路,定可得一笔厚财。”
她视线瞥了瞥一旁傻愣住的卫恒:“此乃卫王之子,若是放他一命,卫国便暂且不会人心动荡。如此看来,钱财既得,又不使家乡生灵涂炭,这样的无本买卖岂不甚好?”
为首之人未曾表态,他身后一人闻言意动,便忍不住出声:“大哥,这……”
“闭嘴!”为首之人冷声打断他,他看着林璇冷笑,“林祭酒的独子果然舌灿莲花。”
林璇看出她提到卫国之时,这人有些意动。看来此人心中,仍然对卫国有几分眷恋之情。
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压住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语气分外镇定:“小子年幼,却也想活命。阁下不妨考虑考虑小子的话,若是您有什么要求也只管提,无论多难我父定能办到。”
到如今,她也只能卖自己的父亲了。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倒是把剑收了回去。
林璇指甲戳进手心,面上毫无喜色。
为首男子只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也急忙跟上。
一场生死困局,竟这般消磨在了三言两语之中。
转眼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林璇和卫恒两人。
“咳咳……”
林璇此刻才敢放肆呼吸,因为太久未曾喝水,刚刚又大声说话,猛一吸入空气,她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小郎君,你没事吧?”愣住的卫恒,此时面上染上几分焦急,奈何身体被绑住动弹不得。
“咳咳……”
林璇咳了几声,干哑着嗓子回应他:“无事,殿下莫忧。”
过了半晌,林璇才平缓了呼吸。
刚刚一时急智耗费心神,她有些脱力地靠在卫恒肩上。
卫恒任由她靠着,心里却不自觉升起些许敬佩来。
林璇应该与他差不多一样大,却能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救他一命。说明无论是谋算,还是观察力,她都是十足敏锐不凡的。
他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只觉得她品行高贵,手段又十分厉害,他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是又让人生不出嫉妒之心。
林璇怕隔墙有耳,便在卫恒耳只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他们其中一人早已动了心思,不仅想要背弃许姝转投他主,还想得财物,这个人是最想放我们走,然后捞上一笔。而那为首之人心里对故土仍有些眷恋,另一人倒看似无欲无求的,如今他们心底正挣扎着到底放不放我们。”
林璇越说越发镇定:“殿下莫怕,只要再加一点筹码,他们便会朝我们倒戈相向,如今我们暂且不会有事。”
卫恒哑着嗓子道:“嗯,我不怕。”
从未有人安慰他,让他别怕。
他抬眼看了眼林璇,触及她的眼神又似胆怯般避开,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唤你阿璇吗?”
他心里有种陌生的暖意与酸涩充斥着,刚才险些被剑夺去命时,他都不曾落泪。
此刻,无论他怎么抑制,眼眶就是酸涩无比。
林璇看着默默啜泣,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的卫恒,心里却是又软又疼。
她上一世是个老师,还格外喜爱孩子。在她看来,卫恒这样懂事无比的孩子足够让人心疼。
她轻轻蹭了蹭卫恒的肩头,语气诱哄:“殿下自然可以唤我阿璇。殿下别怕,阿璇会在你身边的。”
她说她会在自己身边。
卫恒在心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才轻轻回蹭了靠在自己肩上的林璇。
这句话,他记在心里了。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食言。
*
卫国的天气总是炎热的,一日未曾用饭还好,一日未曾喝水,卫恒和林璇都有些受不了了。
身上水份像是蒸发了一般,嗓子早已干到说不出话。
许是歹徒还未商议好到底是要杀,还是要留卫恒和林璇一命,害怕他们两人中途渴死,所以他们还是送了水和干粮来。
一天一夜水米未尽,被绑着的手松开后,林璇揉到手有了知觉,才喝了口水,然后她和卫恒慢慢啃起干粮。
两人礼仪都规范而无可挑剔,虽说饿了许久,动作不慢却不会给人失礼的感觉。
小口小口的啃完一个粟米饼子,林璇灌了自己一口水,看向一直沉默的绑匪之一,神情尴尬:“敢问阁下,此处可有茅房?”
这人是三个歹徒中最沉默的,闻言,他皱了皱眉,看着林璇精致隽秀的小脸,“随地解决”这话,不自觉咽了下去。
到底是世家子弟,沦落尘泥也风骨犹存,让他竟不想折了她的风骨。
“真是麻烦!”他冷斥一声,转身道,“还不跟上!”
林璇拉住卫恒的手,第一次走出了这个困了他们一天一夜的屋子。
屋外阳光正烈,这里应该是一处民居,破破烂烂的,一点也不起眼。
林璇暗暗打量,发现除了绑他们的三人之外,隔着里约莫五米的大门之外还守着其余人。那些人身着便服,但有几个面孔是林璇隐隐感到眼熟的。
那天刺杀之事结束后,她去找何涣道谢时,似乎见过那几个面孔。
或许这是许姝的人。
林璇心里一沉,这些人可能要的是他们的命。
如果他们真的同那三人不齐心,只听命于许姝,那么这些人将会成为那三人杀不杀她和卫恒的因素。若真如此,那她和卫恒的生存几率又少了很多。
林璇面上不显,她安静乖巧地跟着林璇那人到了茅厕旁边。
茅厕很脏,林璇迅速解决完自己的生理需要出来后后,卫恒就走了进了茅房。
等那人沉默的送林璇和卫恒回到屋中要离开时,林璇忍不住轻声道:“敢问阁下,屈居一女子之下,可觉得心有不甘?”
那人一脚步顿,转身冷冷地盯着林璇:“我主何人,与你无关。”
林璇只苦笑道:“不知那位卫国的阁下考虑得如何?”
许是担忧屋外的人会来探听,她声音更小了,“若是因屋外守卫之人无法决断,那他大可来找小子一趟,小子有一拙计,或许可解此难题。”
不过一八岁小儿,能有何计?
男子轻蔑的看了眼林璇,转身之际却想到这八岁小儿之前不俗的表现。
他眼底沉思,看来的确是要告诉大哥来一趟。
毕竟屋外之人对于他们如今还不杀卫恒和林璇的事,隐隐有了猜疑。
卫恒比阿璇小两岁~
喜欢的小天使收藏一下,感觉不合口味的小天使也不要勉强自己读下去。
看小说是让自己开心,要是不合口味,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不过,希望每一位天使都能看文开心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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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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